有一種片在國産大銀幕長久缺席。
治愈系電影。
許多打着“治愈”旗号的國産片,用沖突刺激淚腺,用狗血挑撥情緒。
治愈不成,緻郁有餘。
但。
我們恰恰是最需要“治愈”的人群之一。
Sir在微信指數裡搜索關鍵詞。
僅7天,有342萬人次,因無法“自愈”,打開微信,期待被“治愈”。
微博,更是一個大型治愈現場。
2.3億閱讀,還不包括話題下的N個分枝。
到底什麼是治愈系電影?
相信很多人的答案,有且隻有一個。
——岩井俊二。
7月18日,京都動畫第一工作室發生縱火事件。
向來溫文爾雅的岩井俊二,撂了狠話:
我們創作工作的地方成為靶子
把人命當草芥,天理難容
他的外表溫和,作品平靜。
但創作,是岩井俊二的本命。
他被稱為“全能暖男”,從漫畫,到小說、劇本、配樂……幾乎都涉獵過。
陳可辛找他來拍《你好,之華》,以粉絲身份邀請。
來華之後,陳團隊下的所有本土金牌編劇,放下手中的活,無償為大神改劇本;
周迅、胡歌、秦昊、張子楓,慕名而來。
△ 海報的站位,周迅和陳可辛跟在岩井身後
為什麼?
因為他們,都曾是岩井俊二的“患者”。
也包括你我。
呂克·貝松說:電影不是濟世良藥,它隻是一片阿司匹林。
岩井俊二是異類。
他的電影,不求藥到病除,也不求速效止痛。
他要做的,是一次心理疏導。
表面平靜如水,潛意識洶湧如潮。
電影結束,你已在不知不覺中釋懷。
于是,我們可以看到他的作品裡有一套嚴謹的“療程”。
第一步,催眠。
岩井俊二的電影基本都是現實背景。
又基本都帶着夢幻色彩。
比如台詞。
他喜歡重複極其簡單的台詞,像夢裡喃喃的呓語。
“你好嗎?”
“我很好。”
“你好嗎!”
“我很好。”
△ 《情書》
“wo ai ni”
“什麼意思?”
“秘密。”
“wo ai ni”
“這時候要講再見,下次再見。”
△ 《花與愛麗絲》
再比如,故事。
拿《情書》舉例,各種奇幻的巧合:
相貌極相似的兩個女人、同名同姓的一男一女、同名同姓的甚至住在同一個地址的一男一女……
但更明顯的,是光。
岩井俊二偶像,日本老牌導演市川昆對後輩的評價一針見血:
“你的電影用的幾乎都是逆光。”
甜美時,逆光不意外。
但在葬禮上,岩井俊二也用逆光。
女主剛參加完因意外早逝的未婚夫的葬禮,好不容易回車上喘口氣。
導演給她一個特寫,逆光。
後來,她來到男主家,翻看家中遺物。
導演給一個全景,還是逆光。
兩個極其殘忍的時刻。
但他卻把殘酷滞後,營造一個唯美的幻覺。
這種刻意模糊現實與夢境的手法,不正是催眠的過程?
讓你打開心房,再自尋痛處。
岩井俊二的故事常讓Sir想起另一個導演。
王家衛。
他們都愛拍錯過,愛講遺憾。
但僅從打光,就能區分二人性格。
王家衛的光線,都有明确目的性,加重情欲中的暧昧,糾纏,混沌。
而岩井俊二的光正相反,是模糊的。
像打上馬賽克,讓你安全地直視内心的血肉模糊。
他們對遺憾有着兩種截然不同的态度:
王家衛在渲染遺憾之下,欲望脫缰;
岩井俊二則在消解遺憾帶來的陰影、恐懼。
他一直溫柔地提醒你,要治愈,首先要面對。
但夢境,都有欺騙性。
岩井俊二尤其。
他讓你一點點接近傷口的同時,悄悄開始了第二個療程。
發現沒。
他的故事都有“替身”。
常以回憶的形式出現。
《情書》中渡邊博子和未婚夫藤井樹的緣分盡了,于是用另一個藤井樹的回憶作替身;
《你好,之華》中之華的心死了,她用姐姐和尹川的回憶替代;
《四月物語》裡,卯月面對沒有結果的暗戀,把曾經甜蜜的回憶寄托在一本叫《武蔵野》的書上。
回憶總是溫柔的。
現實中,渡邊博子是淚痕未幹的未婚妻。
發現自己與未婚夫的初戀長的那麼像,她一萬個不願意。
回憶裡,卻全是溫暖和心動。
夕陽灑滿的黃金色小路上,騎自行車回家的男孩總會喜歡捉弄女孩。
他看着與自己同名同姓的女孩被同班同學嘲笑哭了,一腳踹翻看熱鬧的人,然後盯着她看了幾秒鐘。
這個療程,是“移情”。
來訪者的移情是指在以催眠療法和自由聯想法為主體的精神分析過程中,來訪者對分析者産生的一種強烈的情感。是來訪者将自己過去對生活中某些重要人物的情感會太多投射到分析者身上的過程。
《百度百科》
岩井俊二讓主角移情他人,移情另一段故事。
目的,就是讓你跟着主角一起轉移情感。
成年人的殘酷,他用青春回憶,平鋪直叙,娓娓道來。
為什麼?
他說,“青春就是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日子。”
換一種說法,青春是不分好壞,不分快樂與痛苦的日子。
他讓你在這段日子平靜地走一遭。
讓原本封閉的你,打開觸覺,放下悲喜,重新感悟。
當然,“移情之術”也不全是暖暖的。
也可能是悲壯的。
岩井俊二手下最乖張的故事,也是Sir印象最深刻的作品之一。
《夢旅人》。
乍一看,甚至過于殘忍。
主角,精神病院的男女。
他們手上都沾過血。
卷毛,高中殺死欺辱自己的班主任。
那個被殺死的老師,還經常“冤魂不散”,出現在他幻覺裡。
Coco,掐死自己的雙胞胎妹妹,被父母親手送進精神病院。
别人眼中,這是兩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但他們眼中呢?
一天,兩人逃出精神病院閑逛,路遇一間小教堂。
再次,電影進入“替身”故事。
一男一女,一白一黑,他們被路過的神父看見。
神父的反應也格外天真——
你們是……天使下凡?!
三言兩語後,他們坐了下來。
仰望教堂,伴随裡面傳來的聖歌,神父坐在一白一黑“天使”中間暢談。
瞬間的甯靜,對兩個“罪人”來說,是最輕柔的撫慰。
他們沉醉其中。
于是,另一天,他們手牽手來到海邊。
從便當盒裡掏出幻想出來的“飯團”“熱狗”……
飽餐一頓。
等待夕陽,落到最美的角度,當一切都最接近完美的瞬間。
一聲槍響。
黑與白,融成同一種顔色。
依然是一場悲劇。
不同的是,他們身上多了一束光,心裡,多了一層“相信”。
岩井俊二的“治愈”,更多是“自愈”。
他做的隻是引導。
引導你面對傷痕,再引導你抽離痛苦,變換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