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交到德概課上的論文,但是感覺寫得還不錯(x)所以在豆瓣上也存個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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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所謂《浪潮》

《浪潮》(Die Welle)是德國21世紀著名的以反思獨裁專制為題材的影片。其内容取材于1967年發生在美國的真實事件:加利福尼亞某高中的一節曆史課堂上,教師Ron Jones因為無法解釋學生的提問:為何德國人聲稱,對于屠殺猶太人不知情?于是開展了一場大膽的實驗,他要在他的教室裡重建一個微型的納粹帝國,他想讓他的學生們親身體會法西斯主義。這場活動被稱為“第三浪潮”,暗示了德意志第三帝國的曆史。

而《浪潮》則将這樣一個故事搬到了德國的課堂之中,講述了教師文格爾先生在學生早已厭倦的“獨裁統治”課程上,進行了一場别出心裁的“獨裁”實驗。在短短的一個星期之内,文格爾将自己置于一個至高無上的“領導”地位,要求學生們對他言聽計從。而學生們也從原先的漫不經心、毫不在意漸漸轉變為忠誠甚至狂熱。他們逐漸沉湎于這樣一個标準化制度化的集體當中,嚴格恪守其中的紀律和規定,殊不知身邊的一切看似稀松平常,隐藏在深處的卻是不可掩飾的專制與控制欲。影片的結尾處,文格爾意識到了這場運動正在走向失控,他想要帶領同學們結束這場瘋狂的實驗,但是其中最為激進的一員Tim卻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他生性孤僻古怪,但是在這樣一場狂熱的集體活動中找到了信仰和存在的價值,當他的信仰分崩離析的時候他理所當然也走向崩潰,隻能通過瘋狂的自我了結與自己的信仰一同逝去。影片由文格爾的被捕為止,将觀衆們猛地拉回了現實。這時,我們才能夠冷靜下來思考:這一個多小時之内,我們經曆了什麼?我驚恐地發現,即使隔着一塊冰冷的屏幕,我的情緒仍然不受控制的被調動起來,我根本不會意識到這背後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專制實驗,我與電影裡狂熱的同學們一樣,盲目地支持着這一場荒誕的遊戲。這向我們展示了一個殘酷的現實:我們所處的所謂自由民主的世界,離獨裁或許隻有五天。這無疑令人不寒而栗,同時也發人深省,引人深思:當年納粹黨究竟是如何在德國建立這樣一個擁有一批瘋狂的追捧者的政權的?身處當今社會的我們,又應該如何保持理智,不做烏合之衆?

二、獨裁的發展之路

文格爾用了一個星期建立了一個微型的“納粹”式的政權,縱使潛移默化,但是其手法卻是别有用心。根據這一實驗的内容,我們對納粹帝國的構建也可窺見一斑。

(一)獨裁的“紀律性”

在第一天的課上,課室裡一片散漫。學生們看閑書、聊天,表達自己對“獨裁統治”這一課程的不解與輕蔑。于是文格爾走出了第一步:他下令讓同學們把教室的桌椅擺放整齊,同時糾正學生的坐姿,命令他們提問或者發言時必須起立,必須稱呼他為“文格爾先生”。不難看出,文格爾在第一天便向全班同學強調了他的政權的“紀律性”。他将自己置于一個至高無上的“元首”地位,他在班級内制定了一套嚴密的紀律體系,并且運用了“紀律鑄造力量”的格言,從思想上樹立了自己崇高的權威地位。

從大部分角度出發,紀律都是一個組織、一個集體所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它從一定程度上維護了穩定的秩序與和諧的氛圍。然而在獨裁者手中,紀律或許便成了控制甚至束縛人民的手段。在獨裁者眼中,紀律不再隻是規範人們行為,保障社會秩序安定和諧的工具,更是迫使人們服從領導者指令,去個體化的手段。文格爾在第一天的課上便确立了自己在這樣一個組織中的領導地位,并且規定學生們必須尊重他、服從他。這其實在無形中樹立起一種環境控制,使文格爾得以掌控學生們的意志。他壓縮學生們的思考空間,用自己的節奏引導學生們跟随自己的思路,達到精神控制的目的。

毋庸置疑,納粹黨也在進行同樣的事。其中較為廣為人知的,也立竿見影般高效的,或許就是其臭名昭著的焚書事件。1933年,希特勒上台後,公然取締共産黨和各種進步黨派團體,全面查禁一切進步報刊,殘酷鎮壓一切反對他們倒行逆施的革命群衆。他們在經濟上實行大資産階級壟斷,政治上實施專制獨裁統治,不僅通過納粹黨控制全部社會生活,通過黨衛軍大搞特務活動,而且對全民進行意識形态控制。在這樣狂熱的環境之下,納粹開展了焚書運動。當時德國的高校内,激情昂揚的學生激進分子們舉行着熱火朝天的焚書儀式,燒毀那些體現非德意志精神的文學書籍,小冊子,函件和記錄。美國記者伯查爾這樣記錄到:“在其他國家看來,這些書盡管沒有什麼好處,或即使有點問題的話,也還是講得過去的。在這些身強力壯、18至22歲的學生激進分子們身上,人們可以看到無比巨大的激情,但絕無理智的判斷。在這種情況下,激情猶如脫缰的野馬。”熊熊烈火燃燒的不僅僅是不符合納粹黨理念的書籍,更像是昭告人們:與我們國家與政黨利益相悖的内容,都将受到徹底的摧毀。這無疑是樹立紀律的最直接也最激進的手段,它鞏固了納粹黨在全國至高無上,不可冒犯的最高地位,用焰火在人們心中畫出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從此不再有人敢僭越這條滾燙的紀律。它像是烙鐵一樣在人們心中深深地印下了“無條件服從集體與組織”的刻印。

彼時狂熱的德國學生們,或許也不會認識到這一行為的惡劣與負面影響。因為在納粹的熏陶之下,他們的心智已經被腐蝕,被控制,被強行植入了扭曲的價值觀。這便是獨裁者所謂的“紀律”所帶來的後果——失去理智的信仰,盲目瘋狂的崇拜,一昧的服從與去個人化的集體氛圍。這也是極權統治的惡果:冰冷僵硬的紀律,磨滅了個性與理智,将人們變為牽線木偶,變成無條件服從的機器。

(二)獨裁的“群衆性”

第二天的課程中,文格爾繼續引導同學們“團結鑄造力量”。他帶領同學們一齊踏步,讓他們“感受所有人融為一體,這就是集體的力量”。同時踏步還有另外一個目的:讓樓下的無政府主義課不得安甯,将“敵人踩在腳下”。同時,文格爾還規定了班級的集體服裝——白襯衫、牛仔褲。這種集體行為給班上的同學帶來了一種集體優越感與榮譽感,強化了個人對集體的絕對服從意識,為這樣一個團體的構建帶來了一批忠誠而狂熱的支持者,形成了一定的群衆基礎。

同樣,納粹政權的建立也離不開廣大群衆的支持。納粹黨人利用種種手段, 通過各種途徑把政治上曾是消極的那部分民衆動員起來,使他們成為自己的選民。而他們之所以能達到這一目的,離不開德意志民族因一戰戰敗而高漲的民族主義情緒以及納粹黨強大的宣傳能力。德國曆史上長期封閉統治,加之普魯士通過三次王朝戰争武力統一全國的“鐵血”統治,在德意志民族形成了軍國主義思想以及狹隘的民族主義觀念。而正是由于這類思想的推動,德國走向了對外擴張的道路。一戰的戰敗以及凡爾賽條約的簽訂對于德國人而言無疑是一次巨大的打擊,人民的民族主義情緒空前高漲,被不甘和仇恨情緒淹沒。正是在這樣一個社會環境之下,希特勒憑借着他激情四射的講演藝術與信誓旦旦的諾言,成功俘獲了大量群衆的支持與忠心。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支持納粹黨,身為黨魁的希特勒最終在大選中獲勝,成為國家總理,從此開啟了他在德國的執政生涯。

納粹黨是左翼激進運動的黨派,它依靠打擊官僚資本主義的口号,吸引工人和中小資産階級,希特勒甚至提出了“讓每個家庭都有一輛汽車”這樣的口号。胡佛總統提出“讓每個家庭的餐桌上都有一隻雞”,但他沒有成功,相反,希特勒建立了大衆汽車。同時,希特勒的諸多民族主義主張迎合了德國人一戰結束後的失落心态。就這樣,納粹黨變成了人民心中的偶像,變成了崇拜的标志與信仰,希特勒則成為了至高無上的領袖級的人物,變成了德意志第三帝國的精神符号。納粹的獨裁正是通過這樣一種極端個人崇拜的方式逐漸走向瘋狂的。我們在紀錄片中不少見到,納粹的信徒們簇擁着口若懸河演講着的元首,喊着“Heil Hitler”的口号,行着納粹禮,有着排山倒海的氣勢,是當今的我們所不能理解的狂熱的崇拜。而在當時,這便是促成納粹獨裁的堅實群衆基礎。

班上的一個同學在最後的總結中這樣寫道:這幾天的生活十分有趣,誰最漂亮,誰成績最好都不重要,“浪潮”讓我們人人平等。出身、信仰、家庭環境都不重要,我們都是一場運動的一分子,“浪潮”讓我們的生活重新有了意義,給了我們一個可以為之奮鬥的理想。誠然,在這樣一個統一的集體之中,人們确實實現了平等,但是随之而來的,大家也被磨去了個性。許多時候,專制政體或許并不那麼在乎人數的多少,而更看重其凝聚力。反觀納粹德國,其屠殺猶太人、打響世界大戰等種種惡行,都是調動起人們高漲的熱情,引導着這一群具有極強的行動力和破壞力的人們去追尋所謂的意義,為所謂的理想而奮鬥。群衆的力量是可畏的,尤其是聚而成群的烏合之衆。話已至此,我們不得不感歎理想信念的力量。一支高度凝聚的軍隊,一個盲目熱情的民族,其力量是摧枯拉朽,是出奇驚人的。

(三)獨裁的“排他性”

第三天,班上隻有女生卡羅還身着紅色上衣,而并不是先前所約定好的白色襯衫。而她也因這一行為受到了班裡同學以及老師的孤立。這節課同時還定下了這個集體的名字“浪潮”以及屬于自己的标志,由此可見,一個組織的雛形已經确定下來,這體現了文格爾的口号中最後一條“行動鑄造力量”。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不再受文格爾的控制,逐漸走向瘋狂的同學們夜裡在城市的各個角落留下了“浪潮”的痕迹,像是在宣布某種主權。第四天的課上,大家設計出了屬于該團體的特殊的波浪形手勢,并通過這一手勢劃分團體成員與外人的界限。“浪潮”活動已經愈發壯大,其成員已經開始排斥異己,劃分自己的權利範圍,一舉一動都具有強烈的排他性。此時的“浪潮”已然發展為一個成熟的組織,一切運轉已經走上正軌,徹底蛻變成了一個專制機器。

類似的事情在納粹德國并不陌生。納粹黨确立了自己标志性的萬字旗和擡手禮,以及人們見面問好時不可或缺的一句“希特勒萬歲”。這一系列的行為進一步的強化了人們“個體必須完全服從效忠于集體”這一理念,伴随着這些極具渲染性的行為,納粹的勢力範圍越來越廣泛。與此同時納粹黨内部也是極其團結的一個群體。他們的宣傳工具,極力宣傳“國家至上”、“絕對服從和效忠”的觀念,宣揚日耳曼民族最優秀、雅利安人種最優越的思想,把一切和他們相抵觸的思想視為離經叛道,把一切主張民主自由的人類文化統統視為異端。他們慘無人道地屠殺猶太人,排擠共産黨人,迫害一切與主流群體不相符合的人們。此時的納粹俨然已經成為了一個由專制政權統領的龐大而又恐怖的機器,他們内部高度的團結使人恐懼,仿佛一切與之不符的人都将被碾碎在其鋼鐵般的車輪之下。我們會聯想起中國古代時期,清政府的專制獨裁到達頂峰,同時人們的自大情緒也随之高漲。乾隆帝在給英皇緻信時寫道中國是“天朝上國,物産豐盈”,官員們要求外國使臣見面時必須行跪拜禮,百姓們輕蔑地稱呼洋人為“夷”。這便是專制機器下的傲慢的生動體現。在長期獨裁的統治與高強度的個人崇拜之下,人們很容易喪失原本的獨立思考能力,盲目地相信自己身邊的就是最好的,排斥與自己不同的群體。當專制政權步入此時,毋庸置疑其依然走向失智和徹底的瘋狂。

同時,面對龐大而又極具攻擊性的組織,形單影隻的個人便很難再保持獨立。在集體的壓力之下,個人能選擇的隻有逃離或是融入。電影中,學校的學生們在面對“浪潮”成員時,極大一部分選擇了加入該組織,而那些拒絕融入的,無一不受到孤立與針對。以小見大,當獨裁政權發展至此時,它便不再是由許多個個體所構成的國家或是政黨,而是一個頑固但是統一的整體,一台真正意義上的具有毀滅性破壞力的強有力的專制機器,一旦這台鋼鐵巨獸走向對外侵略的道路,其帶來的影響和災難是我們難以預估的。這正是納粹德國所行的軌迹,也是值得我們深省和反思的。

三、當今社會對曆史的反思與救贖

時隔十四年,我們再看這部片子,仍然能看到其中深邃的時代意義。它不僅僅是反思了八十多年前那一次殘酷的大戰,那一個瘋狂的帝國,更是為當今社會的我們敲響了警鐘。

當我們真正開始回憶影片的經過,開始琢磨其中的人物時,我們才會發覺我們其實和他們是那麼相像。我們被激情的口号麻痹了理性,被群體的熱情洗刷了自由思考的能力。正如1967年Ron Jones結束他的實驗時對學生們所說的:“和德國人一樣,你們也很難承認,自己竟然做得如此過分,你們不會願意承認被人操縱,你們不會願意承認,參與了這場鬧劇。”我們通常也不肯承認自己成為了某些人的傀儡或是參與某場殘暴的歡愉,但是這或許恰恰就是我們所經曆的事實。

這份被操縱的恐懼即使是在當今社會,也并沒有消失殆盡。達摩克裡斯之劍永遠垂于我們的頭頂,時刻警醒着我們不要忘記理智,不要失去獨立思考的能力,不要被暴政以及獨裁者所蒙蔽。我們當中的大多數接受過先進的教育,有着淵博的知識和獨立的思考,我們堅信自己不再會回到那個蒙昧的,受人擺布的時代。但事實果真如此嗎?這部電影明确地告訴了我們,很多時候,當專制換上了另外一件鮮豔的外衣,我們便無法辨别。
究竟何為極權?在一個極權社會中,以一個統治者為中心形成權力中心,掌控社會中的一切,包括政治、經濟、文化和話語等全面壟斷,并拒絕任何人和團體分享其權力。面對任何的突發事件,甚至戰争,極權社會的政府能夠使用絕對與集中的權力,透過宣傳與動員,控制人民生活的所有層面。“浪潮”在做這樣的事,八十年前的納粹德國在做這樣的事情,或許以後的我們仍然會做這樣的事情。事實上當我們真正處于這樣一個環境中的時候,我們或許并不能認知我們所做的到底是什麼。電影中,當文格爾讓學生們寫出自己對待“浪潮”運動的看法時,大家寫下的幾乎都是正面的話語。他們天真地隻看到了這一活動表面上為他們所帶來的繁榮表象,而不願意去思考其背後可怕的實質。
專制、獨裁、極權最可怕的或許并不是其暴政,而是其對人的理性的磨滅。每一個專制政權,無一例外,都推行着嚴格的思想控制。他們通過強制性的手段,鉗制人們的思想,禁锢人們的大腦,将自己的意志和理念強行灌輸給人民。他們蒙住了人民的雙眼,引導他們盲目地追崇一個所謂的“偶像”。失去思考力的人就好像一具行屍走肉一般,徒有一副軀殼和一腔狂熱的激情,卻遺失了對于一個人而言最重要的東西——獨立的思考。這樣的人無疑是可畏的,他們魯莽而又瘋狂,粗魯并且頑強。他們能夠為了達成所謂的集體利益不顧一切,哪怕犧牲身邊的親友甚至自己的性命。這些狂熱的信徒、忠誠的臣民,不過是獨裁者的一枚棋子,一具被用于實現某些膨脹得難以控制的野心和欲望的傀儡,一個殘酷粗暴的社會制度的殉葬者罷了。

當然專制主義注定是不會走向成功的。當強權建立起來,秩序和紀律得到确定時,獨裁者的爪牙便隻能伸向内部。人們互相殘殺,排除異己,腐蝕集體内部的主幹,最終走向滅亡。我們現今的民主與自由便是經過千百年這樣的曆史演變而來的,是來之不易的,是極其珍貴的。我想,我們應當時刻保持警惕,時刻保持清醒,永遠不該丢棄自己的理性與思想,不讓這浸染着無數先民的鮮血與啼哭的自由再一次從我們的指縫間溜去。

德意志民族是善于反思的民族,但他們的每一次自省,都是對全人類的一次警告與勸誡。我們每個人都應銘記:盲目的熱忱與喪失理性的服從是社會走向失控的第一步,我們離納粹其實并不遙遠。警惕,唯有警惕,在時代的一次又一次潮流之中保持自我,才算是真正做到了“前事不忘,後事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