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于2025年7月2日首發于耐觀影公衆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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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eslie

信息圖片來源于網絡

在史蒂芬·肖爾的攝影集《不尋常之地》(Uncommon Places)裡有一張照片:黑白的磚頭電視機,虛掩的皮質行李箱,牛仔褲與帆布鞋躺在汽車旅館的小床上——這幾乎是1970年代美國最典型的風情畫。而在凱利·萊卡特的《主謀》(The Mastermind)中,序幕過後展現男主角J.B(喬什·奧康納飾)的家時,出現了和肖爾的這張照片幾乎一模一樣的鏡頭。萊卡特通過這種視覺上的類比,成功地将影片的時空背景設定為1970年代的美國,使得影片的懷舊感和時代氣息立刻成為觀衆的感官體驗。她通過這類視覺細節,向觀衆傳達了那個時代特有的情感疏離和社會壓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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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尋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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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謀》

這種懷舊的褪色感彌漫整部電影。影片的色調使用了“莫蘭迪色系”:美術館水鴨色的牆,大量木制的家具,以及灰蒙蒙的街道——這個70年代的美國小鎮仿佛融合了溫暖與壓抑的氛圍。萊卡特并非單純複刻這個年代的表面,而是通過色彩、構圖、光線等元素,塑造了一種情感的重量感,讓觀衆感受到那個時代特有的沉悶與無力感。主角J.B穿着棕色毛衣和米色外套,這種低調的配色似乎是為了在行竊時不被注意,而觀衆也更容易通過這種樸素的穿搭,進入J.B充滿憂愁的内心世界。

憂郁的盜賊在在電影中并不常見,觀衆們更容易對自信且精明的大盜心生欽佩。在傳統的盜匪片中,竊賊通常是冷靜、果斷且充滿陽剛氣質的角色。例如,朱爾斯·達辛的《男人的争鬥》(1955)和梅爾維爾的《紅圈》(1970),兩部電影中的盜竊場面幾乎成了藝術品。兩部電影中的無對白盜竊段落讓觀衆提心吊膽,生怕這些“英雄竊賊”功虧一篑。這些電影中的竊賊形象往往是精明、冷靜的,不容忍任何的遲緩或失誤。然而,在《主謀》裡,J.B.作為男主角的盜竊場景顯得異常笨拙,與傳統的盜賊英雄形象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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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謀》

喬什奧康納飾演的J.B這種心不在焉的“局外人”氣質與同背景設定(70年代美國)的形象們有明顯不同。新好萊塢時期的電影塑造了很多精彩的反英雄形象,比如《出租車司機》(1976)裡一心想證明男子氣概的羅伯特·德尼羅·,比如《現代啟示錄》(1979)裡被黑暗之心吞噬的馬丁·辛。這些男性形象是有着堅定目标的,與時代搏鬥的反英雄,他們與周遭環境的對抗往往是劇情發展的動力,而J.B似乎完全不關心外界的風雲變幻,直到影片結尾,他因為誤打誤撞進反越戰遊行而锒铛入獄。這種被時代開了黑色玩笑似乎是他最合适的結局----即使刻意遠離巨變,時代終究會将其裹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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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頭牛》(2019)

萊卡特之前最具有類型片色彩的作品也許是《夜色行動》(2013),三個環保人士企圖通過炸水壩的方式阻止資本對環境的破壞。這種天真的想法似乎從一開始就讓整個行動顯得不切實際,而男主角尤金(傑西·艾森伯格飾)的臉上始終帶有愁容,他似乎總是猶豫不決,甚至在購買大袋子受阻時就提出要換一家店。而影片的叙事結構與傳統犯罪類型片相比也很不同,影片用及其緩慢的節奏鋪陳炸水壩之前的準備,而行動之夜更是将重點放在三人劃船,甚至沒有展現水壩被炸的鏡頭,之後又是漫長的非典型日常生活。整部電影都在及其壓抑的叙事節奏下,炸水壩本身已經不再是重點,人物内心的惶恐與焦慮占據了叙述重心。可以說,《夜色行動》幾乎是《主謀》在叙事節奏上的一次預演:兩部電影都将最“刺激”的橋段放在影片前半段并草草了事,都有意淡化犯罪本身,都更側重人物狀态。

在《主謀》中,J.B.的形象再次體現了萊卡特對于男性氣質的解構。與傳統的盜匪片不同,J.B.的失敗與笨拙正是影片情感的核心。他并沒有通過男性的暴力反抗世界,而是通過一次次的失敗,展現了男性在面對社會和曆史巨變時的脆弱與無力。與那些經典的類型片以及反類型片的形象相比,J.B.沒有得到英雄或反英雄式的結局,而是像個普通人被時代這座山所壓垮。這種對類型片的重新書寫,無疑是萊卡特的一次有效的探索。

盡管《主謀》展現了萊卡特對電影叙事和男性氣質的獨特解構,但影片在戛納電影節上的遭遇卻令人遺憾。它被安排在了電影節主競賽單元最後一天的最後一場放映,這種安排顯然讓它錯過了評獎機會。這部由當今最重要的美國獨立電影導演執導,加上憑借《挑戰者》(2024)走紅的明星喬什·奧康納主演的影片,理應得到更多的重視和贊譽。影片對美國電影史和盜匪類型片的思考值得更高的評價,電影節如此安排,是戛納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