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戲無論是從題材選取,還是社會表達方向,都成為了很多人拿它和藥神做對比的緣由,而它質量上與市場上的成敗應該說也和與藥神的相似以及對藥神的反動息息相關。

說它成也成于和藥神相似,在于底層反抗社會原有枷鎖的爽文叙事越來越受到群衆的擁護,我們也開始渴望擁有自己的第一部熔爐與第二部藥神;

說它敗也敗于對藥神價值觀的反動,在于不止不休全盤否定了藥神傳遞的社會表達與情緒,以一種極其傲慢和輕蔑的方式叙述了一代人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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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從視角選取上,不止不休選擇以底層新聞工作者的視角切入,放在所有現實題材電影裡都是比較少見也是比較難拍的。因為公衆會天然的要求新聞工作者具備客觀性,公正性,大部分人想看到的是一個理中客的蜻蜓隊長,而并非一個有血有肉,具備七情六欲的電影角色。

所以通常來說以新聞工作者為主角的類型片通篇看下來,大多都具有主角塑造極其欠缺的問題。即便是麥卡錫的《聚焦》和施拉德去年的《她說》,也都有這樣的典型性問題。

尤其是在當下這麼一個同時具有社會分裂化越發嚴重,以及信息控制力空前強大兩個特點的時代,創作者似乎也在無形中失去了讓一個新聞工作者有血有肉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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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視點選擇具有先天限制性的情況下,做為社會問題片,把社會問題的加害者和受害者置之一旁,選擇了一群第三方做為主角,本身也有巨大的風險。《她說》裡的主角雖然也與事件本身毫不相關,但是主角和事件受害者同位女性,即便沒有遭遇韋恩斯坦的性暴力,但也和受害者同樣面臨很多相似的生活中的女性困境,包括後續韋恩斯坦出現在主角的報社,其實也是在實施一種長臂管轄,職場霸淩,讓主角被動的産生了事件的參與感。

而不止不休的主角真的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局外人,而且自始至終也幾乎沒有和事件中的任何一方産生過共情。

這把第一個提到的公衆順拐要求的問題解決了,但是白客這個角色被導演在人設上徹底做絕,産生了角色真實感下降,事件實感丢失,觀衆代入感缺乏的現實題材片更忌諱的問題。

所以我們其實很不幸的認識到,當不止不休這個故事開始的時候,它幾乎已經注定失敗,整個故事的可能性已經止于休于了它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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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分析一下做為現實題材片繞不開的社會表達問題,雖然乙肝問題已經是上一個時代的瘡疤,但想必後來看到整個街道的人聽說彪哥一家是攜帶者就上門喊打的場景時,大家也會發覺乙肝事件和當下的聯系。

這世界上從來不存在完全過去的社會問題,曆史很難重演,但會不停的押韻,當你認真的審視每一段曆史事件的時候,你會發現它們的内在其實都很當下。

所以真正的當下人對于過去的社會問題的判斷固然相當重要。

白客一開始做為初出茅廬,對于新聞工作見識淺薄的媒體界新人,經過礦難報道一役成名後,投入了對于更大面積的社會問題——乙肝歧視的研究報到。他先潛伏進入為乙肝攜帶者代檢的彪哥的團夥中去,采集到大量新聞信息與代檢者整個行為脈絡動機後,決定發布針對性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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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對這個角色的惡感度陡增的一場戲是彪哥團夥被發現,他前往現場表明自己記者身份被打後,站在彪哥家門前自我感動式演講的那場戲。

這段演講有兩個核心思想,第一是彪哥之流以代檢的方式對抗乙肝歧視和乙肝大舉報時代,是蠅營狗苟,是懦弱無能,同樣也不會為攜帶者赢得真正光明的前途;第二是自己這樣站在光裡的才算英雄,這一觀點一出其實就已經暴露巨大的問題,自诩孤勇者的人卻和孤勇者傳遞的價值觀完全相悖。

他同時還表示“隻有用新聞這樣的公正公開的方式對抗與發聲才有效,并且他現在要成為記者俠去拯救大家了,大家千萬别謝我,這都是我作為雷鋒隊長應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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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我一般談起藥神說到的大多是它的不足,因為它的确存在嚴重過譽的情況,但是或許從今年起藥神在我這裡要開始逐步轉型為優等生出列了。

藥神最起碼展現了一種在某種不可抗力和壓倒性的社會問題中,底層小人物為了自己和同為被剝削者反抗的一種可能性。

這種反抗的方式沒有宏大叙事,沒有高歌猛進,也沒有理論背書,更不是什麼精英化操作,但是它具有十足的鼓舞性,也為真正生活在簡中的人展示了,大部分和徐峥一樣的小老百姓為自己搖旗呐喊的最直接可靠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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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止不休否定了這一切,它告訴我們個體的聲音是綿薄無力的,個體的反抗是蠅營狗苟之事,個體的存在是負價值的。那些受到社會不公待遇的人就應該擺爛等死,等到某天一個名為韓東的雷鋒俠作為降世神通,大發慈悲的來拯救他們。

男主角自己也說了,他是初中畢業,沒有新聞從業經曆,在這個功利主義的社會裡也是弱勢群體,在招聘會上的面試官眼裡,他似乎也帶有某種理應被歧視的原罪。

但即便是這樣,他也不願意共情和理解哪怕一點點彪哥反抗行為的意義與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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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韓東這樣的人真的活在現實,他一定會為自己身為低學曆的窮北漂,卻憑借自己的雙手掙到了事業,愛情,名望而無比自豪,并在自豪之餘向彪哥“之流”炫耀,你看我也有過低谷,但我誰也不靠就飛黃騰達,你有什麼理由不像我一樣成為雷鋒俠!

而韓東不知道的是,他會有工作,會被張頌文賞識,是這個故事的爽文本質的需要;他會有苗苗這樣愛他十天不洗澡的嬌妻女友,是主創男凝和意淫的産物;他會在報社發癫撤稿被開以後用十分鐘時間反抗成功一個時代的歧視與偏見,是内地電影審查和創作者異想天開的結果。

而彪哥沒有這些待遇,現實中被霸淩的那位朋友也沒有這些待遇。

你我更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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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所有人都在诟病的十分鐘拯救世界的童話結尾,更懸浮的是宋洋,張頌文,以及彪哥集團裡的所有人在結尾都消失了,他們全體殺青在了影片第二幕結尾。

因為導演寫到這肯定發現了,他沒有勇氣真的去考證當年的攜帶者在所謂一紙新聞發布後生活真正發生了什麼改變沒有。

他不敢講或許宋洋已經回家打工,和第五次上岸機會永遠失之交臂;

他不敢講或許彪哥的女兒被退學,她的人生就此被毀滅;

他不敢講福克斯這輩子也就止于了音樂學院門前,他最好的就業機會就是去當個音樂區up主,然而那時候還沒有發達的互聯網……

說到最後我想起揚布拉德的《寫小人物的大作家》裡有一句歌詞:

我的理想和生活都在受損

導緻我的心裡總是有落差

但最起碼我還沒被弄死

所以我要繼續當個寫小人物的大作家

大作家亦是小人物,小人物亦是大作家,我希望未來會看到更多真正的小人物,而非懸浮的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