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網絡劇集作品《在人間》熱播。該劇由徐兵擔任編劇與總導演,趙麗穎、尹昉領銜主演。與一年前“微塵劇場”出品的首作《我的阿勒泰》類似,八集迷你劇《在人間》同樣以體量小、形式感強、追求風格化表達作為自身标簽,以期在國産懸疑類劇集賽道上實現新的突破。

不同于《漫長的季節》《隐秘的角落》等偏向于現實主義風格的懸疑劇,《在人間》并未依托一樁社會案件作為切口,而是選擇了更具挑戰性的“多重人格”高概念設定,試圖潛入個體意識的裂縫,借由一位精神疾病患者的内心之旅,折射出當代都市人群普遍面臨的精神困境。作為《小兵張嘎》《紅色》《新世界》《歡顔》等年代劇的編劇或導演,深耕革命題材影視作品多年的徐兵首次涉獵富有奇幻色彩的心理懸疑劇,無論是主題表達、人物塑造、叙事架構還是視聽語言設計,《在人間》都給導演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面對褒貶兩極的觀衆評價,《在人間》究竟實現了從形式到内容的開拓,還是僅僅堆砌了一套看似炫目的高概念?随着故事世界的展開,幕布後面的答案将為我們緩緩顯影。

撰文|陳林

“多重人格”與“水仙文化”的交織

“多重人格“電影是通過不同人格之間的博弈來構建叙事的電影,屬于精神分裂題材電影的一個分支。站在世界電影史的坐标,“多重人格”電影已發展百年有餘,最早可以追溯至德國驚悚電影《奧拉克之手》(1924)。在此之後,《化身博士》(1931)、《三面夏娃》(1957)、《驚魂記》(1960)、《搏擊俱樂部》(1999)等探讨“多重人格”精神病症的經典作品紛紛出現,不斷将“多重人格“電影推至新的藝術高度。在華語影壇,新千年以來,《神探》(2007)、《你好,瘋子!》(2016)、《無雙》(2018)等将“人格分裂”作為叙事主軸的電影也逐漸增多,不斷增加這一類型樣式的在地化程度。盡管諸多國内外前作為“多重人格“的影視化表達做出了大量探索,但在華語劇集領域,涉及“多重人格“題材的作品卻寥若晨星;在這一背景下,懸疑、奇幻、愛情等多個标簽雜糅一身的《在人間》能否通過對”多重人格“的再度書寫傳遞具有時代深度的藝術表達與社會哲思,進而與廣大年輕受衆搭建對話的橋梁,乃是其面臨的首要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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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間》劇照。

在心理學領域,“多重人格”通常指分離性身份障礙(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DID)。根據《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DSM-5),“多重人格”的特征是一個人擁有兩個或多個截然不同的人格狀态或“身份”,這些人格會在不同時間控制個體的行為、記憶和意識,彼此間相對獨立并作為完整的自我而存在。這一病理特征在劇集《在人間》的人物設定上體現得淋漓盡緻:程序員徐天是一位多重人格患者,除了本身的主人格外,他還有另外五重人格,分别是在密室遊戲場所工作的賈小朵、賈小朵的前男友王陽名、外賣員鐵林、外科醫生虞旦、健身女柳條兒。這些人格有着截然不同的身份、性格與情緒動因,在不同情境下輪流操控着徐天的意識;尤其是最為活躍的副人格賈小朵,她多次取代主人格并主導驅逐其他副人格,讓徐天逐漸陷入愈發嚴重的自我認知錯亂之中。

雖不及紀實小說《24個比利》中的主人公比利擁有二十四個人格那般誇張,但《在人間》人物的六重人格設定已然帶有非同小可的戲劇性張力。縱觀前作,以“多重人格”為題材的影視劇通常将主人格與副人格設置成全面對峙的關系,主人格往往弱小無助,副人格則殘酷兇險,兩者力量懸殊,随時可能爆發沖突。而《在人間》的人格設定則更具複雜性和平衡感,賈小朵沒有因人格轉換而被賦予淩駕一切的”超能力“,徐天也沒有因為是主人格而完全喪失主體性;其他人格則各具情感創傷與心理需求,共同構成徐天精神世界的斷裂面。複雜的人格設置為創作者探讨人性深度提供了紮實的基礎,但如何将所有人格凝聚成一個立體、可信、典型化的個體,缜密的叙事線索與合理的人物行動作才是關鍵所在。

《在人間》劇照。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與其他較為成功的謎題電影相比,《在人間》并未如其預想的效果那樣,使廣大觀衆像開啟心智遊戲一般沉浸在對影片的反複觀看與解析之中。究其原因,一方面,《在人間》在建立解謎叙事的過程中疊加了大量隐喻符号/信息(如時鐘、蝴蝶、鏡子)、言語暗示(如“你消失吧”)及非常規的視聽語言(如閃屏特效、蜂鳴聲),過早向觀衆暴露了其欺騙意圖,提前消耗了觀衆在劇情突轉時刻的心理快感。另一方面,劇集第一層叙事對人物關系和情感動因的鋪墊略顯薄弱,人物行為缺乏足夠的現實邏輯支撐,導緻觀衆難以在意識迷宮之外與角色建立真正的情感連接。如何在設謎與解謎的複雜過程中更好地滿足觀衆的審美期待、激發觀衆的互動熱情,是《在人間》未竟的命題。

從人格博弈到精神療愈

“多重人格“電影擅長表現精神病患者的病狀,展示後繼人格與主人格的博弈,但更強調以現代心理學和醫學理論對病因和創傷記憶追根溯源,剖析“人格異變”的病理,探索治愈方式。這一叙事範式被電影學者概括為“創傷叙事”。以大衛·芬奇導演的《搏擊俱樂部》為例,該片通過刻畫萎靡的主人格傑克與張揚的副人格泰勒之間的沖突,深刻地映射了後工業社會對人的規訓以及男性氣質的衰落,呼籲着自然人性的回歸。

同理,不同人格之間的博弈是《在人間》展現戲劇性的手段,而完成人物心理療愈、給觀衆帶來精神慰藉才是《在人間》叙事的終極指向。當徐天首次以賈小朵的身份進入“虛拟空間”時,他通過密室登上了一列即将啟動的綠皮火車。這列火車節節封閉,行進在兇險的懸崖、海洋、冰山之上,每節車廂都困着一個人格等待賈小朵放逐。随着驅逐任務的推進,賈小朵依次遇到了不停給母親寫信的虞旦、患有容貌焦慮的社恐柳條兒、拒絕與人溝通的鐵林,他們或反映徐天經曆的童年創傷,或暗指徐天承受的社會壓力。這列綠皮火車是對徐天深層意識世界的具象化表現,它幽閉深邃,在危險重重的世界裡孤獨行駛,随時都有墜毀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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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獨家原創内容。作者:陳林;編輯:走走;校對:薛京甯。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