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算是一篇影評,更像我過于私人矯情的關于多愁善感的長篇大論。而巧合的是我兩個星期前寫下了這篇東西中也提到了十年,十年真是一個神奇的長度吧,我們用十年來标記我們的人生,兒童,青年,成年,中年,而十年也是一個世紀的十分之一,一個年代。

看到這部電影的時候一直想到那個我隻認識了一天的人。那一個下午就是我們所擁有的全部,心裡的期望讓我想在這句子前面再加一個目前,也許下半年某一天我們還會再相見。一天的情感,到底可以有多長?我想有人為一輩子就愛一個人或者說一份情感嗎?那樣愛着一個人,就好像餘生,隻不過是他們是所需要為愛償還的代價。

大多數時刻,我的直覺和自作聰明都給我帶來了本可避免的麻煩和問題,慶幸的是,這一次關于我們的兩塊拼圖貼合地拼湊上了彼此。就在和他的幾句聊天之後,在知曉他的名字以及看到你的照片之前,我就在心裡做下了決定,我會去和這個人見面,仿佛我們早已脫離我們的肉體去,悄然地在我們的意識之外,在彼此的耳邊說過了一個Hi。總有些難得的時刻,你對一個人的感覺是不需要現實中的接觸去感受的,現代網絡所帶給我們的經驗也是:我們可以跨越過這麼多條山川和河流,在這似真似幻的網絡電流之中,去和一個遠在數千公裡開外的人交流。現代人在這樣溝通的便利之下,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被拉扯得越來越遠:一次真誠的,有趣的,亦或放低到最低的要求,正常的交流和溝通越來越難得。

但我們聊天聊到了深夜,我告訴他已經很晚了,他不用特地熬夜和我聊天。他說他很困了,但還不想睡,他享受這樣和我聊天。以前也有這樣一個人讓我願意對抗着我的睡意繼續我們的對話,但我們再也不會為彼此熬夜長談了。他說他很喜歡這樣摻雜着疲倦和睡意的聊天,像是夢境中僅存的意識延伸開來的不着邊際。我們聊到我們都喜歡番茄,并說我們應該去露營,去躺在草地上,奔跑在原野中,吃一大堆番茄并且接許多吻,我們把這個項目稱作肉欲地狂吃一大堆番茄和瘋狂接一大堆吻。我說我喜歡蜜瓜,他卻問我是不是雙性戀?我們喜歡這些奇奇怪怪,讓人摸不着頭腦的東西和怪異,像兩根折彎了的天線隻接收得到彼此的頻率。然後他告訴我,他是怎麼樣扭傷了他的腳踝,他想到那個場景讓他覺得是如此的荒謬,但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竟然意外地覺得還不錯。我在屏幕另一端聆聽着,而在這一刻,我隻想親吻你的腳踝,我隻希望它趕快好起來。我們設想了許多我們不知道是否會實現的冒險,明天的可能性是一根轉瞬即逝的火柴,感到冷和孤獨的人就這樣在雪夜天中取暖。

他說道他要去旅遊,他要去波蘭、冰島、菲律賓、香港,還有許多地方。但我的記憶不允許我再陳列他所要去的地方了,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些閃爍着光的目的地,隻不過在向我預告着,他即将要離開了。但我還是覺得這真好呀,這個世界是屬于他的,我并沒有去過很多地方, 也許我可以通過他的眼睛來看這個世界。我告訴了他很多關于我的事。他問我,我總是這樣輕易對别人打開心扉嗎。我想告訴他不是這樣的。他接着說道,總是這樣,為什麼總是在快要離開的時候,遇到一個很好,很特别的人。我在心裡笑了,我想到你怎麼這麼可愛單純,難道人的旅程沒有歸途嗎,難道人要一直周遊世界下去嗎,人總有回來的一天,而等到他回來的那一天,我會一直在這裡,依然在這裡。他卻告訴我,他要離開英國了。我意識到自己已經快三年沒有回家了。 我希望他能找到你的歸宿,他的家。他說下周二就離開,而我這一整個周末要去一個森林裡的音樂節露營。我們都意識到,星期一是我們唯一可以見面的機會,我們都知道,命運的把戲喜歡把人玩弄得暈頭轉向,悲喜交加。當你心尖褶起的痕迹和眼角旁歲月所給你帶來的皺紋一同顯現的時,它不屑地,不發出一丁點兒聲響地笑了。我們約定星期一我們一定要見面。他說我們一定要保持聯系。

在沒有網絡的露營地裡,我拿着這塊失去了魔力的長方體怅然若失着,我嘗試将我的思緒發送給他,我所有的想念如同一隻沒有蛛網支撐的蜘蛛,需要攀爬肉眼無法看見的網絡去接觸他,去找到他,去把我這份心意傳達到他身邊。我一直在想他,我一直在想他,我一直在想他,這隻蜘蛛隻是一次又一次地摔在我的腳邊,一動不動。在淩晨地某一刻,我終于找到了與現代接軌的地點,我找到了網絡,我近乎驚恐和失控地發送着所有的消息,緊緊盯着對話框消息的加載,好像這是一個決定我人生的時刻,好像他就是我的全部,倘若我錯過了他,明天的太陽便不會再升起。我把所有的一切傾瀉給了他,我近乎把腦袋低垂到了地面的灰塵上懇求他,不要忘記我們的約定,把星期一留給我,留給我們。而在星期天之中,所有音樂節相關的一切也對我失去了魅力,我内心所他道的唯一答案是,我想見到他,我需要見到你。在這些時刻,我想到當你想去愛一個人的時候,我能給那個人什麼呢?當一個人屬于他的冒險和旅途,我又有什麼東西來挽留,我又有什麼資格去自私地想去占有。我又清晰地看到了我的愚蠢與渺小,我的脆弱與絕望,我的孤獨和可悲。

于是我提前回到了城市之中,從那片長着厚重森林的土地和空氣中炫漫着塵埃的空間裡逃脫了出來。而卻在某一個瞬間,一種不可言狀的情緒和絕望擊中了我,就僅僅這麼一點我所能從你那抓住的意義,也差點失去了。幸好,一夜過去後,我們終于見到了彼此。一切就是那樣正好,好像我們早就認識了彼此,好像我們在分别了一個年代之後又再度重逢。我問他是否下定決心,一切都決定好了嗎?他靜靜地回答說是的,他覺得很孤獨,這些年在這裡的生活,并沒有交到很好的朋友。我說我可以成為他的朋友。他回答說是啊。我放棄去想象,如果我們在過去遇到彼此,是否會對事情帶來任何的改變,答案總是不會的。在之前的時間裡我們是另一個我們,有着不同于現在的身份和使命,跋涉在另一趟旅途,最終,也是在走完這一段段旅途後,我們被指引在此相遇,然後再擦肩而過,也許在未來,我們會再度相遇。時間和命運的安排,好似一座神聖和不可打破的廟宇,供奉着過往的曆史在我們疲憊的雙肩所放上的枷鎖,我們背負着這份無法放棄的沉重,未來又如同一堵直通雲霄的銅牆鐵壁,好似随時會崩塌下來,壓垮我們僅剩的一切。我把他的頭緊緊摟向我的胸口,這樣他的眼神不會與我臉龐上滑落的淚滴交彙。

我們做着愛,這是最好的性愛,我們向彼此傾訴着喜歡,還有愛意,不是告白那樣的深情,且帶着時間打下的地基的我愛你,隻是潛藏在激情的最深處,兩個人類個體無法再抑制的情緒,我們在做愛,我們在那個炎熱的夏日午後,做了三次愛。結束後,我們繼續親吻着彼此,我平躺在他身旁,他把我摟進他的懷裡。他說,他在波蘭的家裡有一座花園,他讓我一定要去拜訪他,然後他可以向我展示他的花園,他說我手上的疤痕就像我的腮一樣,我想我的餘生都不會再遇到一個對我說這樣的話的人了。我們可以在那裡躺下,我們可以在那裡做愛。我們又穿上衣服走到客廳聊了書架上的許多書,許多音樂,他告訴我他很喜歡聽老民謠,我說我也是。我們就這樣聊着天,直到我聞到咖啡在咖啡壺裡被燒糊了的味道。他笑着說,希望我别介意咖啡有些糊了,和我聊天聊得太開心了。他播放了Jessica Pratt的歌, 我說我很喜歡她,他驚訝到我知道這麼多音樂,我内心帶着一些得意地說:“是呀。” 他說:“你去看了她的演出?“ ”我本來也還要去看她的演出,但我後來去不了了,把票賣給了朋友。”我想到多可惜,是不是我們本來可以在那裡見到彼此,我們是否會會和彼此打招呼,聊天,是否會從同一場演出的觀衆,同一個歌手的粉絲,成為朋友,再成為愛人,我們是否會擁有更多的時間。

他說到他六點鐘得回來,很多時刻我都想殺死時間,這一次我又想再次殺死時間,可事實永遠恰恰相反,時間毫不留情地啃食着我的生命,我不敢去想象我十年後的面孔,我不敢去想想十年的長度,一個生命是如何承受這些日夜。他問我想要和他去進行一些冒險嗎,我想對他事事答是。于是我們坐上了車,浸泡在這快要下落到近乎成為夕陽的陽光下,我并不是一個喜歡自然這類事物的人,但那一刻我卻如吃享受我眼中的一切,鹿群在不遠處低垂下頭他着草,松鼠機警地觀察着周圍的一切,還有他,一隻手扶着方向盤,一隻手拿着手機。而我可以确認在某個不知名的從前,我曾體驗過這樣的美麗。而此時此刻,坐在他身旁的副駕駛,我再次确認了這樣的感動。在看到路過的人手裡拿着冰淇淋後,我們不約而同地同意了我們也要吃冰淇淋。他走起來還有一些瘸拐,于是他把手繞過我的肩膀,他說我是他的拐杖,我驚喜地說是的是的,我就是他的拐杖,我正在想Crutch這個詞是什麼來着。我的手輕輕牽住了他懸在我肩膀上的指尖。我們牽着手,并肩走着。我想着路過的人永遠不會猜到,我們僅僅在幾小時前才遇到彼此。他叫我走慢一些,我收攏我的腳步,把自己向他靠得更緊,更近。在買冰淇淋的地方,我選了一個天堂般的蜂蜜口味,你選了一個香草口味,售貨員問道:“是要兩個單筒冰淇淋嗎?” 他說:“不,是要一個冰淇淋,兩個球。” 我聽完心裡暗暗竊笑着。我們就這樣在公園裡走了一會,你看着花叢裡各式各樣的花,驚歎道它們的特别和不同,我看着他卷卷的棕色頭發是怎麼樣在陽光下閃耀,驚訝着他的美麗。

這樣的時光之後便是告别,我想要他要走了,回去的路上,我放了一首Beach House的The Travller,我說這首歌是關于他的,他立馬調高了音量。他是一個四處奔波的旅人,但他知道他要去哪裡。我是那個停留在原地的人,但我不知道我到底該何去何從。就好像歌詞唱道”You’re never a traveller, there’s no light in your eyes.” 而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他的光。他在地鐵站把我送下車,在無法确定的下一次見面之前,這是我們的最後一次接吻。他在開着車駛過我的時候,再次向我揮手告别。我又再次獨自一個人,不知道我到底該走向哪裡,然後我在手機上看到了他的消息,他又說着希望在未來我們能夠計劃一些共同的冒險,而我可以成為那個旅途中的DJ。噢,我們隻擁有這樣的半天,而一天隻有二十四個小時,二十四個小時中,有幾個小時你沉浸在睡眠之中,有幾個小時你清醒着。也許很多時候人類的時間是這樣的,無關于日子的長度,隻關于日子的厚度。我想到了那許許多多的,在有限的時間裡感受到的無限,在朝陽即将破開夜晚的時刻裡緊緊相擁入眠的我們的平靜,在另一個時刻來到這同一個地點就會錯過的我們,在這些不幸裡發狂地大笑着的我們。

我不願再去重複人生是一趟以自己血肉為車,不斷向前飛馳,接送着形形色色的不同的人的老生常談。我想到在以前在旅途中遇到這樣的無法駐留的一個人是如何消磨了我的整個身心,而現在依然有傷心和痛苦,但其中還摻雜着一絲希望的微光,在明天,在每個我以為我無法堅持的明天。我想到了我丢失的自我和人生的意義,悄悄地帶上墨鏡遮住我流下的眼淚,從舞池的音樂裡藏到樹林中,一個人哭泣了半個小時,而我仍然不知道,我還是不知道,但我還想嘗試,但我還在尋找,也許明天就是我找到答案的那一天;也許明天就是結束的那一天;也許明天就是我來到他的花園裡我們進行肉欲地食用一大堆番茄和瘋狂接一大堆吻項目的那一天。想到了張懸的日子:“我不知道今天會是今天,一旦想到明天,明天就不再是明天,而今天就是今天,我好抱歉我沒察覺…每天都是我能愛你的最後一天,每個今天,從來不是未來,而是從此,現在,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