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就像運河一路鋪展開。運河流淌過無數人家,看遍了世間的萬家燈火,運河邊的他們一家正是縮影之一。因此我們總能從這部電影中感到我們的生活,很近,很近。
像是,母親和女兒之間執拗地愛着又互相并不理解。
燦燦問媽媽為什麼總是丢掉外婆腌的灰鴨蛋,阿真答,外婆腌得不透,吃了會壞肚子,燦燦追問那為什麼不告訴她,念真沒有機會回答這個問題。就像她們之間有的感情總是無法說清。
家人的愛就藏在給你裝不夠的特産裡,“我自己腌的”“我自己種的”,“跟外面不比的”,仿佛你帶走那些物品,就是帶上了一部分的他們,陪你生活在那個他們并不能去或生活不慣的異鄉。
可是正如阿濤念白裡說的那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當我們的步伐不再完全一緻時,有的愛總是難免有了時差。我從前住在南京時候,父親和奶奶在年底給我寄來了最新烘好的臘肉,後來卻因為上班沒時間做飯,不得不扔掉了其中一些,想來總覺得慚愧,浪費了她們的心意。可是好像他們不寄那麼多,便不足以傳遞他們的愛。對此我深深領會。
最讓人動容的就是關于“生命”如實而又似乎并不沉重地呈現。母親從确診腦部腫瘤,到固執地要離開醫院,彼時還能夠健步如飛——包括在一家人忙活着在一樓給她安裝上病床時,她還悄悄地跑去取出所有現金,趁頭腦清醒,一一做了分配;還體驗了美好的生活,公園散步、逛女兒女婿的小公司、抓着外孫女陪自己看電視、把面端到客廳沙發去吃、在村口當軍師、和阿清吃炸雞喝奶茶、半夜三點催阿清談個女朋友成個家隔天就真組局相親,她就像孩子一樣樂呵着。不久後生命力就像沙漏裡上半瓶的沙,逐漸流失,她開始有小便失禁,她出門時開始依靠輪椅和兒子的肩背。後來她出現了幻聽、幻視,半夜從床上跌下來。最終她循着混沌裡的微光拾級而上,抵達另一個世界。
很喜歡最後的處理。她穿着白色上衣和黑色裙子,容光煥發,提着花籃蕩秋千、坐出嫁時乘坐過的船、去看沒來得及回家的孫子阿濤,她沒有像她說的那樣,“什麼都沒有就不用記挂着你們”。她化成木船、運河的水、片場的風。既自由,也牽挂。
電影叫作“乘船而去”,沿着運河,乘船做一個新嫁娘,也乘船蕩悠悠滑過歲月,最後乘船逆流而上,抵達彼岸、天堂。
運河流經千家萬戶,也途經她的一生。就像克裡斯朵夫彌留之際“他整個一生都像萊茵河一般在眼前流過”,阿瑾的一生都像運河一般在耳畔淌過。
說起船,說起運河,很巧的是最近剛剛聽完徐則臣的《北上》。此時我正好在大運河的終點北京,而我要奔赴的下一站則是運河途經的蘇州。私心裡以為這也是我和這部電影的深深的緣分。
還有一些細節意外地貼近我的生活,貼着白瓷磚的竈台,和我的家鄉四川北部的山村裡一樣。不同的是,家鄉葬禮不喜放黑白的遺像,隻用一張逝者的近照放大,仍用彩色。爺爺的遺像,彩色的一張,抿嘴唇露出腼腆的笑,玫紅的秋衣、灰色的秋衣、毛衣、西裝的外套做了一個奇妙而倉促的疊搭,胡子沒來得及刮。據奶奶說照相的說來就來了,哪來得及提前準備。爺爺離開三年了,他上山後,奶奶把那張照片擺在卧房,常常可以見到。
這是在百周年紀念講堂看過最動容的一部家庭片,餘韻悠長。很喜歡映後對談裡劉丹老師談到的觀點。人到了某個階段就會成為自己的老師,教自己成為想成為的人。那個我們心裡的聲音一直抓着我們,呼喚我們去做的事,會幫助我們成為想成為的人。而我們每個人的生命史中包含的我們經曆過的好的、不好的經曆,都是日後生活、工作中取之不盡的源泉。以及,人與人之間在感情上或許的确是可以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