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報道發表在1980年11月5日的Village Voice《村聲》雜志。 作者特雷薩·卡彭特是1948年出生的美國女作家,居住在美國紐約城格林威治村,曾擔任《村聲》雜志資深編輯,出版過四本暢銷書。本文中,她用驚人的記叙和抓取細節的能力将情節一步步展開,讓讀者有了一種記者始終在場的錯覺。這就是這則報道的魅力所在。 特雷薩·卡彭特因此獲得1981年普利策特稿獎。多蘿西的死在她被殘忍殺害3年後的1983被拍成了電影Star 80,由海明威的孫女主演。加拿大著名歌星布拉恩亞當斯還為多蘿西創作了一首歌The best was yet to come,收錄在他職業生涯取得突破性成功的第三張專輯Cuts like a knife當中。多蘿西的情人、著名導演彼得•博格丹諾維奇則在1984年出版了自己關于這起事件的回憶錄《殺死一隻獨角獸》 (The Killing of the Unicorn) ,詳細描述了博格丹諾維奇與多蘿西·斯特拉滕之間的關系、電影《他們都笑了》的制作過程斯特拉滕的謀殺案。書中還批評了休·海夫納和《花花公子》雜志及其對女性的對待方式。)

玩伴之死

文︱特雷薩·卡彭特 Teresa Carpenter

(李麗萍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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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蘿西和《花花公子》老闆海夫納

下午4點多一點兒,休·海夫納(《花花公子》雜志的老闆)一言不發地悄悄走進位于《花花公子》大廈西翼的圖書館。他穿一件睡衣,綠色的絲綢使他看上去陰沉沉的。一個驕奢淫逸之徒沉浸在悲痛中,實在是番不協調的景象。到此為止,他在一篇新聞稿裡很有分寸地做了公開哀悼:“多蘿西·斯特拉滕的去世使我們震驚……作為《花花公子》的年度玩伴,她的影視事業正冉冉上升,前途一片光明。讓我們同樣悲傷的是,《花花公子》家庭損失了一位很特别的成員。”

這就完了。從不動聲色的頌詞中,人們可能斷定斯特拉滕小姐因肺炎在安睡中死去,當然,她的猝死在公司裡引起的混亂是可以掩飾的。斯特拉滕的裸屍是在她洛杉矶西區的公寓裡發現的,12口徑的大号鉛彈把她的臉炸開了花。上午的幾個小時裡,編輯們就忙起來了,想從即将出版的第10期雜志上撤下她的照片,但晚了,雜志已經付印。他們隻好撤下1981年玩伴挂曆上她那金發碧眼的封面玉照,并立即放棄了以斯特拉滕裸體與海夫納的合影為号召的聖誕節宣傳計劃。當然,還有其他非自然死亡的玩伴:威廉明娜·裡特維爾1973年服用了過量的巴比土酸鹽,被稱為“B級影片皇後”的克勞迪亞·詹甯斯去年秋天被壓死在她的大衆牌敞篷轎車裡。這兩件事都給自視甚高的“玩伴家族”帶來悲傷和懊惱,她們連修面的刻痕和囊腫感染都不允許,更不用說死亡了。

但是,多蘿西·斯特拉滕之死卻讓海夫納和他的家庭陷入了孤立,至少是新聞界對其的孤立。首先,《花花公子》一直在竭力避免不利的全國性宣傳,以免影響它在大西洋城申請賭場執照。除此之外,多蘿西·斯特拉滕還是公司的财富。她不僅是玩伴,而且還是80年代的第一個年度玩伴,正如《花花公子》在6月份所鼓吹的,她正成長為“新時代電影女神中的一員”。

外界很誇張地拿她與瑪麗蓮·夢露做比較,雖然她不像夢露,但她也沒什麼缺陷。她得意于自己的成功,并企盼更大的輝煌。她非但沒有感受到好萊塢的冷酷,反而備受其青睐。她在銀幕上演的都是些小角色,在《美國演義》裡跑龍套,演個服務員;在《美國滑冰城》裡客串一個小角色,一個溜冰少女;在一集《25世紀的布克·羅傑斯》中,她出演宇宙中最完美的女人;而在一部B級搞笑片《銀河女人》中,她又成了銀河系中最完美的機器人。無疑,她用比其他玩伴都少的時日獲得了比她們都大的成就。斯特拉滕以前的經紀人戴維·懷爾德說:“《花花公子》還沒有一位真正的明星,他們認為她将成為該雜志創辦以來最紅的玩伴。”

無疑,海夫納很傷心。

“主要原因在于我是……哦,不,我們兩個都是流言蜚語的攻擊對象,”海夫納說道:“我想對此做出解釋。這是因為有一種陷入陳詞濫調的傾向。一個小城鎮的姑娘來到了《花花公子》,來到了好萊塢,生活好像進入了快車道”,而這些都和她的死發生關聯。但事實并非如此。一個病人膏肓的家夥眼看着自己賴以為生的東西和對權力的占有正離他遠去——正是這促使他殺了她。

這個“病人膏肓的家夥”便是保羅•斯奈德,多蘿西•斯特拉滕的丈夫,也是她的指導者。是他在加拿大大不列颠哥倫比亞省溫哥華市的皇後乳品店裡将她采摘出來,在1978年的玩伴大搜尋中把她推上了《花花公子》之路,而後,當她跳出了他所處的那個階層後,他變得心如鐵石。令斯特拉滕如坐針氈的難題不是應付名聲,而是甩掉已不如自己的丈夫,因被棄而受挫的斯奈德成為多蘿西的仇人,今年8月14日,他用一把12口徑的機關槍結束了她和他自己的生命。

皮條客

搞清斯奈德何以變成一個讨人嫌的人并非難事。謀殺案發生後,海夫納和其他人痛罵他是卑鄙的皮條客。不過在好萊塢,這種道德上的指責聽上去有點假惺惺。斯奈德的主要罪過在于缺乏見識。

斯奈德在溫哥華東區長大,在這座浸染着男人氣息的城市中,東區是一片危險地帶。斯奈德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的父母就離婚了。上到7年級他辍學了,從那時起,他不得不自己養活自己。接近20歲的那幾年,他為自己的瘦小而害臊,便開始練健美,一年之内,身體就變得魁梧起來。他的黑發和小胡子修得幹幹淨淨、整整齊齊,夜總會裡的女人們認為他很有魅力。對他而言,有兩種東西好像從來沒有夠用過,一個是錢,一個是女人。他一度是太平洋全國展覽會上成功的汽車和自行車推銷員,但合法收入根本無法滿足他那些昂貴的興趣與愛好。于是,他拉起了皮條,穿着貂皮衣,開着黑色的小型轎車,脖子上戴着大衛王之星招搖過市。在溫哥華,他被稱作“猶太人的皮條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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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蘿西和丈夫保羅施耐德

溫哥華的一個流氓幫派——浪子幫,很是瞧不起保羅•斯奈德,認為他是個總丢掉大買賣的小阿飛。“他從不敢碰毒品生意。”那時就認識他的一名浪子幫成員說:“沒人信任他,他被毒品吓得要死。最後他在高利貸者那兒損失了一大筆錢,浪子幫捆住他的腳踝,将他倒挂在30層的飯店上。這樣,他不得不離開溫哥華。”

斯奈德去了洛杉矶,在那兒他擁有了一輛金色的大型高級轎車。他安排他的姑娘們在貝弗利山莊的邊緣“工作”,他傾心于好萊塢的舊日時尚,按50年代的魅力概念打扮姑娘們,有時他漫不經心地夢想做個明星,也許是位導演或制片人,他曾為進入權力群體探過路,但沒有成功。最後,他放棄了拉皮條,因為姑娘們給他掙不來足夠的錢。一位姑娘偷了些東西,實際倒讓他破費了。1977年回到溫哥華的一段時間裡,斯奈德決心改邪歸正,首要原因是他害怕進監獄,一次他對一位姑娘說,如果讓他進監獄,他就會自殺。

但是斯奈德從未喪失皮條客特有的鑒賞力。1978年初的一天夜裡,他和一位朋友偶然走進了溫哥華東區的皇後乳品店。在那兒,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在櫃台後面打點貨物的多蘿西·露絲•斯特拉滕。她高挑身材,天生一副小姑娘的甜美模樣,但行動起來卻像個成熟女人。斯奈德轉頭對他的朋友評價道:“這丫頭能讓我發大财。”他向另一位女招待要來了多蘿西的電話号碼,在家裡給她打了電話。那時,她18歲。

後來,多蘿西回憶他們的相識經過時,對保羅的主動佯作嗔怒。他無禮粗魯,沒有手腕,但對她卻有吸引力,或許是因為他年長9歲,油滑世故的緣故。他說要照管她,這讓她很高興。她的父親,一位荷蘭移民,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家,多蘿西就像一粒飄忽不定的塵埃獨自漂浮,從未有過足夠的錢買好東西。但現在保羅給她買衣服,送給她鑲有鑽石的黃金戒指,她可以逃到他那幾套開着天窗,養着綠色植物,配上酒紅色家具的豪華公寓。他會買來葡萄酒,準備晚餐,然後,照例喝加熱的烈酒,為她彈奏吉他。公開場合他牛皮哄哄的,令人生厭,而私下裡,卻是個脆弱可愛的猶太男孩。

保羅•斯奈德深知,年輕姑娘的虛榮心是個可鑽的縫子。在他之前,多蘿西隻交過一個男朋友,她認為自己是個“長着一雙大手的平凡女孩”。16歲時,她的乳房就已發育得很豐滿,像膨脹的氣球,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是個美麗羞澀的普通少女,常寫些幼稚的詩句,除了想做個秘書外,沒有什麼抱負。當保羅告訴她她的美麗後,她在他熱烈的贊美中綻開了,也萌生了他在她身上寄托的野心。

斯奈德并不把多蘿西當作賺錢的妓女,正如一位見證人所言,他認識到她是“非同一般的商品”,加以包裝可以獲取更大利益。他曾經試圖把其他姑娘提名為玩伴,較著名的是1974年的一個脫衣舞女,但沒有成功,他經常為他的汽車展覽會請些昔日的玩伴和少女,也常看到一些姑娘被性和可卡因吞噬,或因經營不善而銷聲匿迹。斯奈德小心翼翼地對待幼稚的多蘿西,漸漸征服了她。陪她參加其畢業舞會後,他特意為此給她買了件白色帶褶邊的睡衣——在一位名叫烏韋•邁爾的德國攝影師那兒拍下了她的第一張職業照。她看上去像個輕佻女子。

大約一個月後,斯奈德再次給邁爾打電話,這次是在斯奈德的公寓裡拍裸照。邁爾帶來了一位發型師,他們感覺多蘿西有點兒緊張。據她後來回憶,她堅持要條披肩或外衣以顯端莊,但很快就變得嘻嘻哈哈了。她是個柔順的姑娘。

“她願意讨人喜歡”,邁爾回憶道,“當時我猶豫是不是再調整一下她的乳房,擔心這可能讓她不舒服,沒想到她說,‘照你喜歡的做好了。’”

《花花公子》通常付給在北美偏僻邊遠地區發現玩伴的攝影師1000美元,邁爾想拿到這筆中間人傭金。但斯奈德把所有的賭注都押在這上面,又帶着多蘿西找了另一位攝影師肯•霍尼,他在《花花公子》上有獵取玩伴的記錄。霍尼起初拒絕為多蘿西拍照,因為她還不夠年齡,需要父母在授權書上簽字。盡管多蘿西不願讓家人知道拍裸照一事,但最後還是告訴了母親并說服她簽了字。霍尼把他拍的照片送到了洛杉矶,拿到了發現者的酬金,1978年8月,多蘿西飛往洛杉矶試鏡,這是她第一次坐飛機。

甚至對大多數敏感又看穿世事,見怪不怪的人來說,好萊塢青睐多蘿西•斯特拉滕的方式都有些不可思議。在一個美女如雲的城市裡——她們中的大多數到25歲就會失望,幻想破滅——多蘿西抓住了好運,在這個冷漠無情的天堂裡平穩地上升。她的試鏡照片不錯,使她跻身于玩伴25周年紀念的16名決賽選手中,盡管她最後輸給了坎迪•洛文,但被命名為1979年8月份的玩伴。保羅一聽說多蘿西被選中,立即飛往洛杉矶,向她求婚,至少海夫納是這麼說的。

他們沒有馬上結婚,但在洛杉肌西區一套樸素的公寓裡安了家,這是斯奈德宏偉計劃的一部分,讓多蘿西養活他們兩個,但多蘿西是個沒有綠卡的外國人。到1979年10月,多蘿西的好運看上去源源不斷時,海夫納親自插手,為她的暫時工作許可證提供擔保,并在《花花公子》世紀城市俱樂部給她安排了份服務員的工作。公司對她小心照料,知道這有利可圖。别的玩伴都需要做隆胸或去疤等美容手術,而斯特拉滕近乎完美,她的前額有幾個青春痘,左臀有塊圓形的胎記,但沒什麼大不了。她的主要麻煩是有發胖的趨勢,不過可以通過積極運動得到控制。《花花公子》認為必須也是起初唯一的改變,是修剪她淡黃色的披肩長發。她那累贅的姓氏“霍赫斯特拉滕”變為了“斯特拉滕”。

多蘿西拍照的形象給《花花公子》的攝影師以極深的印象,促使巴爾-懷爾德聯合體的一位公司經理——經紀人戴維•懷爾德同意和她見面聊一聊。懷爾德專門代理玩伴的影視事業。

“像多蘿西那樣的才質千載難逢,”懷爾德的話有些莊嚴的誇張,這也是悲劇發生後自然出現的。“她正是這個城市所需要的美麗又能演戲的女孩。”

中肯地說,她至少有一個優點,即能滿足任何需要。當洛裡默電影公司的影片《美國演義》裡的小角色需要一位玩伴類型的姑娘時,懷爾德送去了多蘿西;當哥倫比亞公司為《滑冰城》物色一位能滑冰的美女時,懷爾德送去了多蘿西,她在冰上像個滑冰高手,在好萊塢,這是個好本事;當《布克•羅傑斯》和後來的《銀河女人》僅要一個無可挑剔的美女時,懷爾德送去了多蘿西。一旦多蘿西踏進這扇門裡,看來無人能抗拒她的魅力。

1979年春天,多蘿西忙于做模特或拍電影。一位攝影師回憶:“她還嫩,不過很好點撥。”但有時在拍片現場她很難鎮定,她請醫生開了安定。她解釋說,這是一種調節。她和保羅的争吵越來越激烈了。

到了洛杉矶後,斯奈德自己做過些生意,其中大多數合法,但不正經。在當地的一家迪斯科舞廳裡,他推廣脫衣舞男;在聖莫尼卡附近辦過貼身内衣比賽;在聖費爾南多河谷辦過貼身T恤比賽。但他最主要的希望還是寄托在斯特拉滕身上。他不斷提醒她,他們兩個訂下了“終生合約”(他起的名字),并逼她結婚。優柔寡斷把多蘿西折磨得痛苦不堪。朋友們勸她不要結婚,說這會妨礙她事業的發展,但她回答道:“他那麼關心我,在我需要他的時候,他總在我身旁,我從未想象過和保羅以外的男人生活在一起。”

1979年6月1日,他們在拉斯維加斯結婚。7月,多蘿西回到加拿大,巡回各省做宣傳,保羅沒有和她同行,因為《花花公子》想對婚事保密。在溫哥華,多蘿西像個小名人般受到歡迎,當地的媒體有點兒刻薄,但主要是膽怯,拐彎抹角地問她關于宣傳的問題,她說:“在我看來,裸體照片就像裸體油畫,并不是用來刺激觀衆産生臆想的。”她的家人和保羅的家人去飯店看望她,為她的成功高興,她的第一部電影就要上映了,8月份的雜志已在報攤面市,上面把她描繪成一個會寫詩的撅着嘴的小美人。甚至還登載了幾首單調乏味的長短句。

她還将在北美電影公司的一部加拿大新片《生于秋天》中擔綱主演。

謀殺案發生後,這部電影沒受到太大重視,也許是因為它有令人不快的暗示,讓人想起奴役。多蘿西在裡面扮演主角,一位17歲的富有孤女,被自己的叔叔綁架,受到虐待。盡管多蘿西曾向一位加拿大記者承認,“影片中大量鏡頭是這個女孩遭受毒打”,但她還是為這個角色興奮。”

一位80年代的女神

當多蘿西在《生于秋天》的拍攝現場挨打時,斯奈德正忙于找房子。他們因房租提高欠了債,指望和一位醫生朋友合租一套,這位年輕的内科醫生經常光顧《花花公子》世紀城市俱樂部。保羅在洛杉矶西區聖莫尼卡附近找到了一幢西班牙風格的兩層灰幔小樓。樓上一間起居室和一間卧室是醫生的,保羅和多蘿西住進了樓下房子後面的另一卧室,由于醫生夜裡多是和女友一起度過,所以斯奈德夫婦很多時候,是獨享這套房子。

保羅越來越沉醉于多蘿西的前途,當然,這是他自己的問題。他用她的照片裝飾房間,飯前為他的新梅塞德斯汽車禱告“80年代之星”,把她當作下一個年度玩伴、下一個瑪麗蓮•夢露來談論。每當喝上兩杯葡萄酒後,他就低聲哼唱:“我們坐在火箭飛船裡,飛向月球去。”他說他們發了财後,就要搬往大制片人住的貝爾-埃爾住宅區。

他的自以為是讓多蘿西很不舒服,她向朋友們吐露心聲,說他把她放到了一個除非兩個人都失敗,否則她決不能失敗的位置。但是,她不向他抱怨,畢竟他們有終生合約,而且他已帶她走了一段長路。

作為她的經紀人,他提供的告誡性指導,是其他小女星們接受不到的。斯奈德不許多蘿西吸煙;監管她飲酒,無論如何也要保證适度;允許她在他的監督下用小量的大麻和可卡因,不過除了安定外,她對毒品不感興趣。他特别警告她提防在大廈裡遇到的男人,男人會給她一些許諾,然後榨幹她。斯奈德教給斯特拉滕怎樣巧妙地對付誘惑,怎樣不讓對方反感地拒絕男人。最重要的是他們探讨她可以和誰睡覺,海夫納自然列在了名單的首位。

海夫納睡過斯特拉滕嗎?《花花公子》大廈的流言家們能生動地描述海夫納和其他玩伴的豔事,卻不能同樣記錄海夫納和多蘿西的幽會。按照《花花公子》大廈裡的性事團體,即所謂“生活”的古怪規則,和海夫納睡覺是完全自願的事。這絕對無損于職業生涯。盡管有這麼多的性事在他的掌握下,但海夫納認為,運用壓力并不體面。

關于斯特拉滕,海夫納說:“我們之間存在着友誼,但不是羅曼蒂克的……她不是個放蕩女人。”

海夫納喜歡把自己想象成斯特拉滕的父親形象,她決定結婚,親自跑來告訴了海夫納。“她知道,我對斯奈德的看法有相當的保留,”海夫納說,“我有充分保留……我派人根據加拿大的警方記錄調查過他……我們沒什麼收獲…我用了這個詞——我認識到我所冒的‘風險’——我告訴她他身上有‘皮條客的味道’。”

和大多數玩伴的丈夫一樣,斯奈德被《花花公子》家族疏遠。他希望有更多機會和海夫納交往,但大廈很少邀請他,讓他很惱火。斯特拉滕則頻繁地在大廈參加晚會,玩滾軸溜冰,不過卻從未進入“生活”圈中。的确,她把那些為海夫納的貴客服務的姑娘輕蔑地稱作“妓女”。然而,當她在銀幕上的美好前程越來越明顯時,她也進入了海夫納的寵兒行列。

野心勃勃的小明星的感覺正好相反,《花花公子》并非成為大明星的自然通道。進入影視圈的玩伴大多數人隻是跑龍套,而且很快就枯萎了。近些年海夫納認真培養、宣傳的玩伴都已徹底失敗,巴爾比•本頓堕落成街頭妓女(據《花花公子》的消息來源),海夫納一度寵愛的桑德拉•西奧多一開機就變成呆木。

“多蘿西很重要。”《花花公子》的一位雇員說道。“好萊塢一向把海夫納看作一個無照經營者。他們參加他的晚會,玩他的遊戲,但不尊重他。他赢得合法地位的途徑之一是做明星制造人。”

有種關于海夫納的辛辣說法,認為他的王國是建立在毫無生氣的裸體照片基礎上的,他沒法使那些光彩照人的形象在銀幕上鮮活起來。現在他專心于管理玩伴,雖然所有這些美女都任他支配,但他沒有一個像馬裡恩•戴維斯那樣的女孩可以宣稱是屬于自己的。如同展現了她丈夫天性中最可憐的一面——對名利的渴求一樣,多蘿西自己也流露了那種欲望那種自我中心的弱點。比起他們,海夫納的欲望僅僅是更高級些而已。

1978年10月下旬,在大廈錄制《花花公子》滾軸迪斯科和睡衣晚會期間,海夫納清楚地看到了多蘿西成為明星的潛能。晚會上多蘿西是個串場人物,極富吸引力。

“一些人具備那種才能”,海夫納說,“我的意思是……有的東西是與生俱來的……相機的距離是如此之近,好像能看穿你的心靈……魔力莫名其妙地出現在眼睛裡……多蘿西有那種魔力,那是肉體的引力和柔弱的奇妙結合。”

這個節目11月在電視上播出後,多蘿西的事業呈加速發展的趨勢,一連串的亮相給人留下了大明星的印象。大約12月初,她的《狂想島》上映,月底是《25世紀的布克•羅傑斯》。但該季度最大的新聞當屬海夫納選中多蘿西為1980年的年度玩伴。盡管這個結果到4月份才會宣布,但歲末年初之際,多蘿西就開始和《花花公子》的攝影師馬裡奧•卡西裡合作,拍攝系列照片。

與第8期雜志上輕浮頑皮的女孩相比,多蘿西的造型發生了顯著變化,作為年度玩伴,其形象定位更加明确,不再撅嘴,照片也不是朦朦胧胧的了。一番打磨後,斯特拉滕光彩照人,頭發修成50年代明星的大波浪,半透明的軀體襯着猩紅色的天鵝絨弄姿做态,讓人回想起夢露的經典造型。斯特拉滕有張照片炫耀了她20萬身價的一部分——一張銅床和淡紫色的洛爾長睡衣——顯然能喚起人們對金發偶像瓊·哈洛的回憶。多蘿西已達到頂峰,她的純真和性感都走到了極端。一張照片上她披件黑色透視裝,卧在沙發裡,屁股翹着,好像在挑逗勾引;而在封面照上,她穿着純潔的傳統睡衣坐在草地上,天使般歪着腦瓜。這種兩重性充分肯定了多蘿西的性感形象跨度。很明顯,作為80年代的完美女神,她很時髦。

1980年1月——指派給多蘿西的時代的開端——一大群攝影師、宣傳員、女仆、指導和經紀人侍候着多蘿西•斯特拉滕。斯奈德不安地感到多蘿西正脫離他的控制,于是,他的要求變本加厲起來,想絕對控制她的财務和接戲拍片,多蘿西争辯說他不可理喻,那些事會有經紀人和代理人專門為她出謀劃策。而後,斯奈德又逼她向《花花公子》要20萬美元買房子,他說這肯定是筆大有賺頭的投資。他花了大量時間尋找适合她的房子,但她對他看中的總是百般挑剔。她不想束縛自己,懷疑斯奈德隻是想在她的生活中又加上一個羁絆。多蘿西的猜測也是對的。

1月,家庭内部的争吵暫時擱置,因為多蘿西要為突然降臨的機會做準備——在明星奧德麗•赫本和本•加澤瑞擔綱的喜劇片《他們都笑了》中演一個配角。導演是彼得•博格丹諾維奇,多蘿西第一次見到博格丹諾維奇是在10月份的滾軸迪斯科舞會上。據戴維•懷爾德說,他和博格丹諾維奇1月份在大廈聚會時,導演才首次考慮讓斯特拉滕扮演那個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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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蘿西和博格丹諾維奇

“天啊!”據說41歲的博格丹諾維奇曾說過這樣的話,“她是扮演這一女孩的完美人選,我不想讓她演小女孩或傻瓜,我要的是能演戲的人。”

懷爾德稱,為理解角色,他帶着多蘿西去了博格丹諾維奇在貝爾-埃爾住宅區的家。以後,多蘿西又去過兩三次,導演确信她的确是他所需要的。

電影計劃3月下旬在紐約開機,保羅想和多蘿西同行,但遭到拒絕,他會礙事。而且,拍攝現場對外人封閉。保羅決定要讓多蘿西像皇後一樣離開好萊塢。于是,他開着向醫生借來的勞斯萊斯送她去了機場。急急忙忙又興緻勃勃地把多蘿西送上飛機後,保羅回到家裡,因為被丢下暗自神傷。

他們都笑了

多蘿西·斯特拉滕和彼得•博格丹諾維奇的婚外情進行之隐秘令人吃驚,在這點上同導演和西比爾•謝潑德的暧昧關系大不一樣。那次越軌顯露了博格丹諾維奇對純真少女的幼稚偏好。無疑博格丹諾維奇沒有想象過和一個嫁給了小混混的20歲女人私通可能招來的公衆議論。在慘案發生的前兩天,他對其密友休•海夫納說起了此事。

“那是幾個月來我第一次見到他,因為他一直在紐約”,海夫納說,“他情緒非常非常高,為她和那部電影興奮……我根本不認為他是在鬧着玩,我想這對他很重要,我談到了那種關系……因為他和謝潑德之間發生的事,他對此有些憂慮,擔心那種關系會影響到名聲。事實上,在追憶中他感到事情已有點兒向那個方向發展,如果那樣的話,就會在一段時間内對他們二人的事業都造成破壞。”

斯特拉滕像往常一樣,沒有宣揚她已婚之事。到紐約後她立即住進了溫德姆飯店。劇組成員不太了解她,隻知道她按時到場,看上去對她的小角色很用心。她很随和,但與人保持着距離,拍攝以外的時間,她就坐在導演的椅子上看書,今天可能是狄更斯的《遠大前程》,明天也許會換成一本飲食方面的書。在化妝師和發型顧問的幫助下,她擺脫了玩伴形象,變得純潔高雅起來。化妝師弗恩•巴克納說:“她是個吸引人的小姑娘,很漂亮,當然無論你怎樣打扮她,她都很美。”

多蘿西也有頭疼的事。為了保持體形,她吃的很少,而且每天要工作12個小時,因為博格丹諾維奇快速推進其拍攝計劃。盡管大多數演職員認為博格丹諾維奇是個自私、卑鄙的自大狂,但在多蘿西看來,他總的說很有魅力,他也格外垂涎多蘿西•斯特拉滕。就如悄悄住進溫德姆一樣,多蘿西不聲不響地搬進了博格丹諾維奇在普拉紮的套房。關于二人的閑話在攝影棚裡流傳開來,但因他們行動謹慎,還是避免了令人不快的流言。“他們不是到處摟在一起”,一位劇組成員說,“直到最後幾個星期大家都有些放松的時候,他們才手牽手一起露面。”一天,多蘿西在沙發椅上嚼口香糖,博格丹諾維奇走過去勸她:“你不應該嚼這東西,裡面有糖分。”她把那小軟團從嘴裡取出,頑皮地放在他手上。

博格丹諾維奇不願談論他們的婚外情,他的秘書說,到4月份《他們都笑了》發行時,他會接受采訪。這位導演很需要一部轟動作品,但誰知斯特拉滕的死亡會在多大程度上影響票房呢?不幸的是,《他們都笑了》是部喜劇片,而多蘿西的身亡可能會使其表演失去吸引力。盡管影片情節像國家機密一樣包得嚴嚴實實,但多少也走漏了些内容。

本•加澤瑞演一個私人偵探,受雇于一懷疑妻子(奧德麗•赫本飾)有外遇的老富翁。在跟蹤她時,加澤瑞堕入情網。與此同時,加澤瑞的助手(約翰•裡特飾)被另一個老富翁請去跟蹤他年輕的新娘(多蘿西•斯持拉滕飾)。裡特遠遠觀察着斯特拉滕——在窗外看她和丈夫吵架,在羅西亞看她溜冰,草草的幾次談話後,他就向她求婚。赫本和加澤瑞做了次成年人的愛情嘗試,短暫的、也是失敗的,最後,加澤瑞又轉回頭和玩世不恭的年輕女孩約會。

在這一由簡單的關系而構成的複雜情節中,據說,多蘿西是個熠熠生輝的天使般的形象,一個始終一襲白衣的夢幻仙女。其中有一個鏡頭,她坐在阿爾貢金飯店,沐浴着一縷輕柔的陽光。“那隻是能讓她走紅的鏡頭中的一個,”一位劇組成員回憶說,“她一出場,放映室裡就一陣騷動,她的台詞不多,她隻是看上去太美了”。博格丹諾維奇對她是如此熱情,以緻于打電話給西海岸的海夫納說,他要增加多蘿西的戲——不是更多的台詞,而是更多的鏡頭。

此時,保羅•斯奈德正給東海岸打電話,他感到了多蘿西聲音的冰冷。她可能太累了,不願講話,他可能說了“我愛你”,她或許沒有回應。最後,她開始對電話做篩選。4月下旬,利用拍攝間隙,多蘿西飛往洛杉矶緊急趕場,在年度玩伴午餐會和約翰尼·卡爾森的脫口秀節目上露面,旋即飛往加拿大做大旅行。她同意5月的第二個星期與保羅在溫哥華見面,她母親将再婚,她計劃參加婚禮。

《花花公子》為多蘿西指派的旅伴裡茲•諾裡斯很擔心這個預定約會。保羅的性情正變得很暴躁,在多倫多給多蘿西打電話時一聽到她提出要更多自由便勃然大怒。一到溫哥華諾裡斯就提出給多蘿西請個保镖,多蘿西拒絕了。她和保羅見了面,不顧她的反對,他給兩人登記了同一家飯店。後來,兩個人對那次會面做了實質上相同的描述。她求他放開控制,“讓鳥兒自由飛翔”;他們吵得很兇;而後兩人都淚水漣漣。按斯奈德的說法,他們不僅和解了,而且還做愛。多蘿西從不承認這些,但她後來告訴一位朋友,她提出離開好萊塢,回到溫哥華和他一起生活。然而,他需要的不是這個。最後她縮短了行程,回去拍片。

到此為止,斯奈德明白了,他的王國終是幻夢。按照法律,作為丈夫,斯奈德對多蘿西的一半财産享有權利,但她的大部分财産都投入到一個叫多蘿西•斯特拉滕企業集團的公司,他不是其中的職員。她說起财務結算時,聽上去就像在說一個奇怪的劇本,斯奈德懷疑,博格丹諾維奇的律師正在指導她(據說,多蘿西的代理人韋恩•亞曆山大也代理博格丹諾維奇,但韋恩•亞曆山大未對此做出評論)。6月下旬斯奈德收到一封信,信上宣布他和多蘿西在肉體上和經濟上都已分開,多蘿西注銷了他們共同的銀行賬戶,開始通過其商務經理人給斯奈德預付金。

斯奈德遭到他控制能力以外力量的打擊後,試圖減少損失。他本可以做推銷員或健康俱樂部的經理謀生,他是個熟練的工匠,做的健身椅一個能賣200美元。但至少有一次,斯奈德出于個人興趣做了件淫具,糟踏了自己的手藝,也使自己的結局更加難以把握。不過,斯奈德并不想做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他的火箭飛船曾直沖雲霄,是那般靠近月亮,他已不滿足于簡單地滑翔。

他有些優郁,想包裝另一個多蘿西•斯特拉滕——一個17歲的女孩,在裡弗塞德做收銀員兼做模特,斯奈德是在一次汽車展覽會上發現了她。帕蒂和斯特拉滕擁有同一類型的美,斯奈德教她模仿多蘿西的走路,模仿多蘿西的穿衣,模仿多蘿西的發型,最後,她搬進了他和多蘿西共有的房子。但帕蒂不是又一個斯特拉滕,當斯奈德試圖提名她為玩伴時,《花花公子》已不想再和他打交道。

保羅發大财的最後希望,是大約在他和多蘿西離婚一個月前開始的一項計劃。他和一對攝影師夫婦——比爾和蘇珊•拉沙斯達成協議,拍一套多蘿西穿法式滑冰服的冰上照片,把照片制成廣告畫,預計可賣出100萬張,淨賺30萬美元。多蘿西在卡爾森的節目上露面後,斯奈德認為時機已到,但誰知多蘿西變卦了。她拍完電影的第二天,拉沙斯夫婦飛到紐約,勸她再考慮一下,導演辦公室告訴他們在博格丹諾維奇的套房裡能找到多蘿西。

“那是下午三、四點鐘左右”,拉沙斯說,“前一天晚上他們有個演員聚會。多蘿西穿着睡衣開的門,第一句話是‘上帝啊!你們來這兒幹什麼?’然後關上了門。再次出來時,她解釋說‘我不能請你們進去,裡面有人。’她在走廊上看了照片,她的眼睛告訴我們,她喜歡這些照片。她拿着照片進了屋,出來後說,‘看我的乳房多麼下垂啊’。裡面一定有人告訴了她該怎麼做。她說,“哦,我糊塗了,這些照片你們給保羅看過了嗎?’我說,‘多蘿西,你正在和保羅辦離婚。’她回答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下來的那個星期,拉沙斯給普拉紮的套房打電話時,一個女聲說,“我們不認識多蘿西•斯特拉滕。請勿騷擾!”

“保羅覺得像在其他各個方面一樣的栽了,”拉沙斯說,“這是他最後的一點進項。”

他們都哭了

在那個令人優心忡忡的春天和初夏,斯奈德懷疑多蘿西有外遇,但沒有證實。6月中旬當《他們都笑了》即将封鏡時,斯奈德仿照彼得•博格丹諾維奇的喜劇世界裡那些善妒丈夫的做法,請了一位26歲的私家偵探,名叫馬克•戈爾茨坦。鬼精的戈爾茨坦後來稱是多蘿西和保羅共同的朋友,實際上他和二人都不很熟,他是由一個身份不明的第三者推薦來的,拒不說出自己的确切任務。不過,保羅和多蘿西在溫哥華的代理人,一個叫特德•尤瓦年科的律師稱,斯奈德在尋找多蘿西和博格丹諾維奇私通的證據,目的是控告他“誘使多蘿西違背經營合同”——斯奈德認為這是他們婚姻契約中的一項協議。大不列颠哥倫比亞省有這一訟案的存檔,因為斯奈德和多蘿西仍是加拿大人,所以它被看作最合适的審判地點。不過,如果真的辯論起來,就隻能去洛杉矶取證。

戈爾茨坦開始經常出沒于斯奈德的公寓。斯奈德出示了博格丹諾維奇的情書和情詩,是他在多蘿西的東西中翻出來的。他指示戈爾茨坦對多蘿西做财産搜查,并确定博格丹諾維奇是不是在勸說多蘿西服用可卡因。

就在為法庭上的戰鬥做準備時,斯奈德卻越發地絕望。他知道,即使挖出一切證據,他也沒有實力或資源和博格丹諾維奇對抗。他暗地裡對一位朋友說:“在這件事上,我可能是自不量力。”他還談到準備回溫哥華,但落敗而回實在丢臉。他感覺代理人們已把他與多蘿西徹底隔開,他再也不能見她。到7月下旬,哀傷已取代了舊日的男人氣概。一天深夜,他哭着給比爾•拉沙斯打電話,哀歎再也不能撫摸多蘿西,甚至靠近她。大約同一時間,斯奈德的醫生室友深夜回家,看到他坐在客廳裡,一臉沮喪。“日子實在太難了”,保羅一開口,眼淚就奪眶而出。他給多蘿西寫了很多沒有寄出的,不成篇的短箋,其中用紅筆标記的一張是他斷斷續續的怨訴——沒有了她,他無法生活。後來發現,這張短箋被塞進了他的抽屜。在尤瓦年科的幫助下,斯奈德草拟了一封給博格丹諾維奇的信,勸他别再影響多蘿西,這樣,他(斯奈德)就可以“寬恕”他。但尤瓦年科不知道這封信是否寄出了。

保羅得知,多蘿西和博格丹諾維奇已去倫敦度假,很快就會回到洛杉矶,8月1日,他們将一起出席海夫納的仲夏夜之夢晚會,這一場景讓斯奈德備受折磨。他無法忍受,指責海夫納縱容私通。保羅給《花花公子》大廈打電話,想得到晚會邀請,對方告訴他,隻有和多蘿西一起來,才會受到歡迎。

然而多蘿西并未在那個晚會上露面,她着力保持低調。表面上,她搬進了貝弗裡希斯一套樸素的小公寓,這個地址後來出現在她的死亡證明上。然而,實際上那裡住的是另一位女演員——博格丹諾維奇的私人助手,多蘿西則搬進了博格丹諾維奇的家。

多蘿西回到洛杉矶數日後,便前往達拉斯和休斯敦做玩伴宣傳,她看上去容光煥發,顯然沉醉于自己的成功中。拉•席勒的電視劇曾商議過讓她來演瑪麗蓮•夢露,可她實在忙于博格丹諾維奇的影片。雖然懷爾德認為她可以拍更好的片子,但《査利的天使》還是把她作為候選人來讨論。她計劃與獨立制片人馬丁•克羅福特會面,他正考慮在新片《最後的暴徒》中啟用她。對她而言,一切看上去都那般美好。但斯特拉滕還沒有玩世不恭到可以不受悔恨的折磨而去獨自偷歡,享受成功,一個人時她偷偷哭泣。直到最後,她對保羅•斯奈德都留有揮之不去的綿綿柔情,覺得自己有義務在離婚後還照顧他。她從休斯敦給他打了電話,同意8月8日星期五與他見面,一起吃午飯。

接到她的電話後,斯奈德暈了,就像個囚犯得知自己被減刑一樣,莫名其妙地,他覺得他們之間一切又會好起來。約會的前一天夜裡,斯奈德和一位朋友出去吃三明治,他大話連篇,又恢複了自信。他說,這次是不一樣的,他要讓她知道他已變了。“我真的準備用吸塵器掃淨地毯”,他得意洋洋地吹噓,“女王就要回來了。”

然而,那次午餐約會卻是場災難。吃完飯後回到公寓,兩個人悶悶地坐在沙發上清算賬目。多蘿西最後承認愛上了博格丹諾維奇,她還想繼續做些經濟上的清算。離去前,她翻檢了自己的衣櫃,拿走了想要的衣服,她說,他可以把剩下的送給帕蒂。

斯奈德的希望之帆高髙升起來了,而後又再次破滅,這倒給了他一種奇怪的能量。慘案發生的前五天見過斯奈德的人都注意到了其古怪的行為,回想起來,他們好像明白了其中的含義。他完全專注于武器上。今年年初,斯奈德就向一個叫奇普的朋友借了把左輪手槍,奇普是多蘿西一位玩伴姐妹的丈夫。保羅說沒有槍,他感覺不舒服,這是在溫哥華東區的生活留下的後遺症。但奇普要離開洛杉矶,保羅不得不在那個星期五下午把槍還了回去。又開始四處尋找新的槍支。星期天,他在自己的住處為幾位朋友做燒烤,也邀請了戈爾茨坦。他把戈爾茨坦拉到一旁,請偵探幫忙買挺機關槍。他說隻是為了“保家護院”,戈爾茨坦勸他不要買。

斯奈德暗地裡在聖弗朗西斯科河谷找了位賣主,這個人想出售一支12口徑的莫斯伯格機關槍。斯奈德圈上了那則廣告,給賣主打了電話。星期一,他開車去河谷拿槍,在黑暗中迷了路。賣主把槍帶到了一個建築工地,熱情地教斯奈德怎樣裝彈,怎樣開槍。

這期間,多蘿西曾答應星期天給保羅打電話,但星期一才打,這個疏忽激怒了斯奈德。他們同意星期四上午11:30見面,商讨一項财務清算,多蘿西的顧問建議她給他個确定的總數。保羅想起在以前的談話中,多蘿西說過,“我會永遠照顧你”,但他記不清确切的詞句。戈爾茨坦想了個自認為不錯的辦法,在斯奈德身上裝上錄音裝置,如果多蘿西重複她的諾言,就能拿到錄音證明了。但因沒有找到合适的裝備,他們隻好放棄了這個計劃。

星期三,斯奈德收拾整理了那支機關槍。他看上去心情不錯,告訴室友說,多蘿西要過來,她同意去看一所新房子,他想這是筆有利可圖的投資。他給人造成一種他們關系依舊親密的印象。那天晚上,他順便去了比爾•拉沙斯的攝影室,看了看帕蒂的宣傳照。在那兒,他也是輕松愉快的。斯奈德用很随便的語氣對拉沙斯說為安全買了挺機關槍,他還談到了些奇怪的、互不相幹的事,聯系到他的好心情,也沒讓人覺得有什麼反常。斯奈德說到了克勞迪亞•詹甯斯,她死時還正在拍一部電影,他注意到,有些玩伴慘遭殺害,一些女演員在其電影上映前遇害,每當這種事發生時,總會引起一場大亂。

博格丹諾維奇不知怎麼發現了多蘿西在被私家偵探跟蹤,他很惱火。但多蘿西顯然并不害怕。她以為和保羅就要達成友好協議了,所以照樣按計劃去和他見面。按洛杉矶西區警察局的說法,多蘿西在上午11:45左右停車,下車後鎖上了那輛1967年的墨丘裡牌汽車。但屍檢報告稱,她到達的時間還要晚些,跟蹤她的戈爾茨坦記下了她進屋的時間,是中午12:30。之後不久,戈爾茨坦打電話給斯奈德詢問事情進展,斯奈德用暗語回答一切都順利。整個下午,戈爾茨坦每隔一段時間就給斯奈德打個電話,但都沒人接,直到5點鐘帕蒂和保羅的另一個小女友回家時,才有人進入屋子。她們看見了多蘿西的汽車,注意到通往斯奈德房間的門關着,因為沒聽到什麼動靜,便以為他要獨處。兩個姑娘出去滑冰,到晚上7點才回來。此時醫生已經回家了,他也注意到緊閉的房門,還聽到了樓下斯奈德的電話鈴聲,但沒人拿起聽筒。午夜前,戈爾茨坦打電話給帕蒂,請她敲保羅的房門,她有些遲疑。于是他要求和醫生通話,後者同意去看看。但就在醫生下樓的時候,他覺察到了某種征兆,持續不斷的鈴聲令他緊張不安。他的德國牧羊犬在保羅卧室後面的院子裡來回走動,不停地哀叫。醫生敲了敲門,裡面沒有回音。他推開門,房内的景象灼燒着他的感官,他猛地一把關上了門。

說保羅•斯奈德愛多蘿西•斯特拉滕可能并不恰當,至少目前好萊塢把他描繪得兇狠殘忍和愚蠢之極。如果他愛她,那也是一個不能将愛人利益和自身利益分開者的極端自私的愛。如果他做了他應做的一切,那就如海夫納所說,他是個“瘋子”。

...
兇案現場

然而,即使到現在,也沒有人能确定保羅是謀殺還是自殺。他的一個老夥計稱保羅買槍隻是“吓吓”博格丹諾維奇。驗屍官的報告很含糊,認為他的死是“可疑的自殺抑或可能的謀殺”。傳說好萊塢的一個巫師把慘案歸咎于一個失業的男演員,他和斯奈德都卷人了毒品交易中。戈爾茨坦堅持說兩個人都遭到了謀殺,糾纏警方索要指紋檢測結果,但警方認為戈爾茨坦是多管閑事,斷然拒絕了他的要求。洛杉矶西區警察局仍未結束此案,稱尚不能确定是否是斯奈德扣動了扳機,因為他的手上沾滿了鮮血而且纖維檢測還沒有結果。

然而,斯奈德好像一直出演着自己選擇的劇本,一個将阻撓好萊塢和《花花公子》計劃的劇本。也許,他隻是想吓唬多蘿西,向博格丹諾維奇證明,他可以靠槍口的威脅繼續控制多蘿西。沒人能确定那天下午多蘿西進房後事情是怎樣發展的。顯然,多蘿西在樓上待了一段時間,人們發現她的皮包打開着,扔在客廳地闆的中間,裡面有張便條,是保羅的筆迹,上面訴說了他經濟上的困窘局面。他沒有綠卡,要求幫助。多蘿西的出價顯然養活不了保羅,7500美元的财産授予簡直是不名一文。一個朋友說:“這還不夠買輛好的小型賽車呢”,但她稱,這已是納稅後她的一半财産。或許是為了緩和保羅不可避免的失望,多蘿西帶來了第一筆分期付款,警察在她的東西中找到了1100美元的現金,在保羅那兒找到了400美元。那個下午的某一點鐘,他們顯然離開前廳下了樓,人們隻能猜測這兩個命中注定的遊戲夥伴如此做的動機。

考慮到子彈爆炸的能量,有件事很讓人迷惑,保羅的小卧室并未浸泡在血泊中,隻是在牆上、窗簾上、電視上濺有血點。或許是因為這個房間沒有停屍房的樣子,所以他們的屍體顯得更加恐怖。兩個人都赤裸着身子,多蘿西蜷縮在矮床下的角落裡,雙膝攤在地毯上,右肩朝下。奇怪的是,攻擊面部的暴力沒有損害她淡黃色的秀發,它們仍自然披落下來,子彈從其右眼的上方射人,炸碎了那天使般的臉龐,腦漿四溢,她僵冷的身體好像是嘲笑畫報上那溫柔慵懶的姿态。

沒有人,尤其是休•海夫納能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羞辱,扳機的一下扣動就把一個千百萬狂熱讀者認定可以不受死亡陰影籠罩的色情偶像變成了一具僵硬的、青灰色的、爬滿了黑色小螞蟻的屍體,這實在無法想象。實際上,這荒唐的變故也把海夫納弄糊塗了。在他的理解範圍内,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他和斯特拉滕的遊戲是純潔的,他像父親般對待她,給她禮物、機會,當然還有《花花公子》家庭的鐘愛。然而,盡管他盡了最大的努力,她還是毀滅了。斯特拉滕不是毀于偶然,而是毀于道德領域滋生的細菌,這是海夫納不曾察覺或不願承認的一個諷刺。《花花公子》的哲學裡有條心照不宣的信條——女人可以被占有——保羅·斯奈德是其最熱誠的信徒。無需什麼資格,他已經購置了一個美夢,并且他認為自己是《花花公子》最忠實的信徒之一。他演繹着那些永遠不會實現的邪惡幻想。他不是私下撫慰自己,不是在報上用抽象的暴力洩怒,而是親手毀滅了一名玩伴。

多蘿西顯然被強奸過,但不清楚是在其死前還是死後。槍擊後,她的身體被移動過,臀部和左腿上像是有血手印,腦袋旁是保羅為後進式性交所做的淫具,用過或沒用過的錄音卷帶四處散落。斯奈德的手裡握有幾縷金黃長發,他和床腳平行趴在地上,莫斯伯格的槍口燒焦了他的右頰,子彈由此向上穿過了大腦,彈藥的沖擊力沒使他後仰,反将他向前推進了相當于槍長的一段距離。他總是說,與其進牢房,還不如死掉。

戈爾茨坦在警察到來之前趕到,并給《花花公子》大廈打了電話。海夫納開始認為這個電話是惡作劇,他聽電話時,還打聽現場警官的徽章号碼。證實這不是惡意玩笑後,海夫納把消息告訴了這座遊戲場裡的客人們。刹時,那裡隻有悲傷的哭泣和難以置信的懷疑。接着,海夫納給博格丹諾維奇打去了電話,他說:“當時沒有對話,我擔心他休克了或是别的。(當電話那頭他沒有回答時,)我又撥了這所房子的其他号碼,一位在場的男性朋友确定他還正常。他被驚呆了。”

五天後,博格丹諾維奇為斯特拉滕安排了火葬,她的骨灰放人骨灰盒中,然後葬入棺材,這樣,他可以探視它們。後來,他發表了以下聲明:

如同她是個美麗的女演員一樣,多蘿西•斯特拉滕也是位天才的、聰明的女演員。她确實非常美麗——無論從哪一方面去想象——最特别的美在她的心中。在我們的影片拍攝進程中,我和她相愛了,計劃她辦完離婚後就立刻結婚。多蘿西的離去對于其父母雙親,姐妹兄弟,對于我的孩子們,對于她的朋友們以及對于我本人都是難以估量的損失。認識了多蘿西後,我們的生活因她的影響變得更加美好,然而,一切都太短暫了。多蘿西帶着愛看周圍的世界,從心靈深處相信所有的人都是善良的。她錯了,但這是我們能犯的最慷慨、最高責的錯誤。

彼得·博格丹諾維奇

博格丹諾維奇請來了霍赫斯特拉滕全家,他們不知所措,但多蘿西的死顯然并未激怒他們。“他們知道誰關心她”,海夫納說。母親、父親——既有生父,也有繼父——姐姐、哥哥都飛到洛杉矶參加在韋斯特伍德公墓舉行的葬禮。一個愛說風涼話的人指出,這是安葬瑪麗蓮•夢露的同一墓地。海夫納和博格丹諾維奇都來了,葬禮後,霍赫斯特拉滕全家去了博格丹諾維奇的住處休息、喝茶,一切都很平靜而且謹慎。多蘿西的母親說,影片公映前,她不會向新聞界發表談話。到4月份,斯特拉滕光彩照人的魂魄就會出現在全國各地的銀幕上,沐浴着白光,滑行在可笑的不忠行為的迷宮中。

被多蘿西的“夭折”打破了平靜的《花花公子》已重新鎮定下來,12月的雜志把斯特拉滕列為1980年的性感明星之一,在12頁娛樂圈内最有吸引力的人物——布•德裡克、布魯克•希爾茲等——後面,她赤條條的。一個乳房上搭了條紗巾。文字說明哀悼她的離去,說她的死“打斷了明星觀察家們做出的她會成為傑出影星的預測”。

當然,廣告宣傳常被當作預言。多蘿西•斯特拉滕能否把誇張的預言付諸實際已不得而知,她的遺作不會受到批判的審視,這已沒有什麼必要。最後,多蘿西•斯特拉滕曾喚起的欲望可能比其本人更加難忘。在斯奈德那裡是發大财的貪欲;在海夫納那裡,是對明星的渴望;在博格丹諾維奇那裡,是對天真少女的情欲。多蘿西是一系列野心的催化劑,而這些野心家暴露出來的可憐或許比邪惡還多些。

至于保羅•斯奈德,他的屍體運回了溫哥華,就此被好萊塢永遠地放逐。他太不自量力了,在那個夢想和交易的天堂,他已升至其階層的極限。他的罪惡,他那不可饒恕的罪惡,正變得無關緊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