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是神學家,但他離活生生的上帝比托爾斯泰更近,上帝在人的命運中向他展現。”

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的愛是人之為人的内在悲劇,他筆下的愛是生活道路中絕不能實現的令人絕望的愛。

影片用沉靜柔和的鏡頭語言與他對話:即使愛是沉重痛苦甚至畸形的,我們仍然能夠在時間的碎片中賦予浪漫主義的幻想以現實性和永恒。

人的苦難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愛的底色,崇高、純潔、甯靜的愛不屬于他。對他而言,愛欲是騷動不息的、狄奧尼索斯式的,它充滿着自我否定的矛盾,撕裂着折磨着人。

對一個愛的主體而言,愛的毀滅性特征不直接指向他的愛的對象,而首先指向他自身。

“啊,我們的愛具有怎樣的毀滅性,
在那狂暴的盲目的情欲中,
我們更像是在殺死
我們最心愛的人”(丘特切夫)

自我意識是我們所談論的愛的前提。愛這一概念是空洞的,如果愛的行動不是完全地産生于自我意志。因此愛的悲劇特質和自我意識的悲劇特質是相通的。自我意識在精神的曠野中找不到任何的對象,于是産生出自我意識的分裂傾向。

而這正是愛的悲劇特質的來源:愛同時有着兩個本原,兩個使人跌落其中的深淵,欲望的深淵和同情的深淵。隻有當愛是一個指向他人而非自我的箭頭的時候才有意義,欲望的基本形态是缺乏;但指向他人的箭頭另一端指向着自我,同情是“設身處地”,始于對自我的理解。
因此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愛總是分裂的,他筆下的人物通常愛兩個人,愛的對象是分裂的,從未有過唯一的、完整的愛。這種分裂特質最終帶來了愛的毀滅性特征。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的愛總是不知分寸地走到極限,從而呈現出自我毀滅的傾向。人在瘋狂的欲望中無止盡地向外渴求和索取,最終卻看到向外的渴求卻源于相反的愛的本原;人在瘋狂的同情中毫無憐憫地向他人施與,最終卻看到對他人的憐憫和施與竟然源于自我的匮乏。陀思妥耶夫斯基把愛的悲劇的辯證法抛到我們面前,我們還能否作出回應?

這部影片是否描繪了一場愛的悲劇,不在于愛是否帶給他們痛苦和掙紮,而在于影片中的愛有沒有被否定。
出自同情的愛之中包含着它的對立面——欲望:
“如果他是你就好了。”純粹出于同情的愛在這句話面前不會被否定,但正是因為出于同情的愛也包含着它的對立面,這句話才令人無法接受。如果出于同情的愛是純粹關心他人的,那麼對發出這種愛的主體而言,對他的否定其實無關緊要;但問題在于,同情和欲望同時都是愛的本原。

出自欲望的愛之中包含着它的對立面——同情:
在行人往來的街道上,兩個她愛着的人時空重疊了。如果愛的欲望僅僅隻是索求,那麼愛便不關心對象的數量,而隻關心是否符合自己的需要。但愛還有另一重本原,純粹的欲望不能成其所愛。自我是一個單數概念,使得自我的欲望的得到完全滿足的對象也隻能是一個單數概念。最極端的欲望的滿足形式是完全的占有,完全的占有意味着自我在占有中完全的出現。但自我隻有一個,完全的占有的對象因此也隻能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