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料,《戲台》又被冠以了“老登電影”的名号。
批判的聲音主要來自于兩個方面。其一自然是與性别視角相關,尤其是影片中的女性角色,也就是六姨太思玥的較為露骨的表現。其二則是影片中那種固守傳統,強調所謂“規矩”的陳舊立場。然而所有這類标簽都注定是一種标簽化和扁平化,本人認為《戲台》這部電影還是有着極大的闡釋空間的。
性别視角:《戲台》真的隻是男凝嗎?
我們首先來看六姨太。她的“輕浮”主要體現在兩方面中,一個是角色行為,一個是表現方式。
在角色行為上,思玥可以被簡單歸類為“追星族”“腦殘粉”,對于自己的偶像幾乎無底線的倒貼,這毫無疑問對現實構成了一種諷刺。然而她不能僅被看作是一個批判的對象,影片非常明确的交代了這一點。可以說,思玥是關于整部影片内核的一種映射,是在動蕩混亂的年代中,人們如何借助藝術逃離現實,如何逼迫自己飄離于某種幻境之中,某種程度上,抽大麻亦是如此。我們不難通過隻言片語拼湊出思玥過往的悲慘遭遇,在一個軍閥混戰的年代中被迫委身于一個自己厭惡的人。當我們站在遙遠的曆史遠點批判思玥種種不切實際、完全浪漫主義式的行為時,我們忽略了時代壓力的重量。從這一角度來看,思玥和包法利夫人是類似的,一個既被批判又讓人們飽含同情的對象。不堪忍受現實,所以才讓幻想中的那個美好的戲台世界占據自己的全部身心,她以此存活,一如戲院中的戲子,一如北京城内所有的人民,戲比天大,其實是一種悲傷的說法。
在表現方式上,六姨太露大腿的畫面和極具依附性的動作确實與如今人們所接受所提倡的性别關系不同,但這其中也有複雜的原因。首先,露大腿的動作在話劇中本就存在,在話劇這種形式中,這是一個極具表現力和高效傳達信息的舞台動作,非常合适,但由于電影場景的真實性,這種動作便顯得有些突兀,不能說其中沒有迎合下沉市場的心理,但也不至于低俗,頂多可以說是一種不夠精妙的設計,一種農民式的狡黠,兩場床戲和叫床的處理同樣如此,都帶有明顯的傳統戲曲中的情節設計感。另一方面,這與這部電影戲曲程式化的表現方式又有相符的地方,是可以接受的。至于說女性角色依附性的動作,這一來符合時代,二來符合思玥模仿的虞姬的形象。同時,鏡頭十分克制,可以看出有保護女演員的意圖。
除了思玥,另一個“女性角色”也值得一提,那就是名旦鳳小桐。這是一個程蝶衣式的人物,在中國的語境中,跨性别的叙述一般都帶有某種禁忌性,但恰好中國古典藝術中存在這種男扮女的傳統,使得中國電影常能夠借此實現某種先鋒表達。鳳小桐是全篇最有藝術操守的一個人,而從其台詞“你們,也算是站着撒尿的”,我們也不難看出他已将自己代入某種女性身份,影片對于其毫不吝啬的贊譽,以及與此對應,對于種種男性角色醜角化的描述,某種程度上也以表明自己的性别立場。
在性别讨論中,我們如今漸漸對某些表達過于敏感,這對于鬥争運動來說是必須的,但有時也可做更全面的解讀,不能讓性别議題壓倒一切,畢竟這不是全部苦難的來源。
另外一方面,受到傳統藝術的影響,人們的接受方式常常是代入式的,而現代藝術的發展拓寬了我們接受方式的可能,就是布萊希特所說的間離化。人們的情緒與影片中的人物情緒有時是不同的,就像我們看到一個作惡之人放聲大笑,我們并不會跟随其開心,而是對其形成某種批判,隻是在傳統藝術中,這種批判并不單獨存在,而是依附于對與惡人相對的受欺壓的善人的代入之上,而現代藝術則更強調這種批判思考的獨立性。
對于《戲台》這部電影同樣如此,即便是傳統題材,有許多傳統的藝術表現方式,但其中許多藝術理念無疑已經是經過現代化了的,也就是說,我們不能隻沉溺于角色的内心而不跳出來進行思考,很多對于影片的批判其實來源于你認為其中角色的想法就是這部影片的想法。這會造成人們對于影片核心思想的誤判,前段時間的奧斯卡獲獎影片《阿諾拉》就是如此。
曆史觀與藝術表達:《戲台》是守舊思想的傳聲筒嗎?
相信人們都不難認同兩個觀點,第一,傳統是有其精華的。第二,傳統是有其局限性的。這都是無需更多讨論的事。然而可能和性别議題相同,人們如今對于固守傳統的這種思想越發抵制,以至于看到影片中當洪大帥要求改劇本而戲院之人拒不接受之時,會認為這又是某種曆史停滞論。這無疑是過于敏感的結果,改進不等于亂改,不等于不按照藝術内部規律而受外部壓力而強制地改。
更重要的是,與其說這部影片的情感核心在于對傳統的堅守,不如說是一個人的精神世界被外部世界摧毀時的悲哀與力量,是這個破裂與抵抗的過程産生了藝術的張力。這種張力通過一場場戲劇性的情節體現出來,例如京城中的劉八爺,他可完全看作是傳統的代表,傳統中的蠻橫與灑脫同時彙聚于他身上,然而面對拿着手槍的頑童式的洪大帥,他被輕易地洞穿。(影片可以說刻意把手槍做得十分迷你以凸顯其中的悲涼與荒誕)
我們常談及真善美之間的關系,用道德與認知去綁架藝術的結果就是藝術作品變成思想的傳聲筒而失去美感,進而失去其全部感染力。真正打動人的藝術喚起的不是對某種思想的認知或贊同,而是某種情緒的共鳴,有了情緒引導,進一步實現理性化的認知才成為可能。而這種情感也更具普适性,就像無論任何時代,一個人内心秩序的崩塌總會存在。所以說,時代其實根本不重要,一個放在賽博城市中的故事同樣會有這種效果,隻是這次恰巧選中了那個具有表現力的時代。而既然選擇了那個時代,就必須符合那個時代的真實性,對于這部落點于現實主義的作品而言,真實性意味着一切。
《戲台》:又一部老登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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