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喜歡《百花》這個原著和原片的名字。這裡的花,既是多次出現的百合子與泉生活中的一束鮮花,也是最後造成遺憾的“半個煙花”。而味噌湯,則是象征在母親與出軌對象同居一年後,破裂母子關系的意象——兩人默契地不再喝了。
對于親子關系,特别是喪偶式育兒的關系,要怎樣才能越過這道坎,想起因怨恨而被忘記的“半個煙花”?
就像書裡寫的“當時曾經那麼快樂,為什麼竟然忘記了?”

小說及同名電影《百花》已于2022年9月9日在日本上映。小說在去年5月、電影在今年5月引進中國大陸,都改名為《我和媽媽的最後一年》。翻了翻電影官博的宣發,也無非是“母親節催淚必看!”、“她一定是最愛你的人!”、“她忘記了一切,唯獨沒忘記愛你”這樣的字眼。
可以說,無論是改名還是宣發,都過于老掉牙。這種傳統道德下的典範母子關系,也許并不是川村元氣的原著所想要讨論的内容。電影的一個重要情節是“阿茲海默症”,讨論了親情在外力影響下怎樣維持和曆久彌新的問題。但如果真想看這種戲碼刻畫,為什麼不去看《東京物語》呢?

無論如何,原著和影片中設置的第二個重大情節,即百合子和葛西泉中間消失的一年,都必須得到讨論。從原著上看,這段母親抛下世俗責任和與兒子的生活而與出軌對象同居一年的情節,在第10節(全書共15節)即三分之二的部分展示,回收了諸多伏筆。
百合子獨自帶大了泉,他們的相處異常禮貌。在診斷前,雖然每年新年一起度過,百合子卻總會想起被人們遺忘的自己的生日(即元旦),似乎在苦惱沒有一個伴侶能真正為自己慶祝;母親會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失誤而頻頻道歉,兒子會借工作延後感到尴尬的母子關系。
傳統印象中,喪偶式育兒下,母親應該全心全意照顧孩子,孩子則應該時刻體諒關懷母親,一起扶持走過。書中也設置了化妝包、送花等若幹細節加以佐證。甚至百合子在得知泉訂婚時,對“好不容易能像正常母子一樣”的生活消失而感到難過,似乎預示着這是一段雖然有着占有欲,但總體母慈子孝的關系。

然而,由于父愛的缺席和不被家人理解,百合子缺乏伴侶,對男女之愛求而不得;泉也有着故意走丢“想被找到”的依賴心理——正如書中的描寫:“原來自己和百合子是一對用這種方式測試彼此内心的愛的母子“。

然而,世間總有“求全之毀、不虞之隙”。
在單一雙向的相處中,個人的空間被壓縮到沒有。百合子完全沒有自己的人生,泉則抱着被需要而生活,且在唯一的依靠缺席一年後遲遲不能走出風波。就像原著中多次設置了百合子走失的情節,在最後的煙火大會上,面對找自己找得大汗淋漓的泉,百合子沒理由地說“我找了你很久”,在記憶的尋找中,是誰一直被困在風波中而被尋找?
直到母親失憶,住進了康養院。在整理日記時才發現,母親也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愛好,自己的樂趣,在卸下母親這層社會責任之後,她也有着自己的多彩人生。而對孩子的責任,最終壓倒了自我的追求。
這種極端的張力,讓泉第一次以女性而非母親的視角體會到百合子的矛盾。此前刻意到對象家留宿,從而在母親問起時報複地說:你好意思問我,顯得那麼幼稚。大概也是因此,泉選擇了原諒,回憶起了被自己格式化的“半個煙花”的美好記憶。
這樣的理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親密關系中亦應有自己的空間。也許是這本書和電影想傳達的。
百合子有過這樣的理解,否則不會追尋“自己的人生”。然而社會的刻闆理解——母親可以忘記一切乃至自己的生活,唯獨不能忘記的是孩子——讓她無法面對自己、喪偶式育兒的壓力讓她選擇獨自離去,看起來最壞的選擇,實則是無能為力,也束縛了她的一生。相比于泉的原諒,她終其一生都沒有走出這場風波。
所以,我理解的這部電影,不是告訴我母親是最愛我的人,不是強化“唯獨沒有忘記愛我”的印象。我更希望,母親愛我,但更愛她自己,希望她在與我分享的記憶之外,有她自己的美好和獨立的生命。就像王菲回答記者的經典語錄:“童童有爸爸,我要找的是自己的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