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編劇在35集給了蘇夢枕一戰之力。
在《傷心小箭》裡,纏綿病榻已久的蘇夢枕,在面對白愁飛的逼宮,本來還有“運聚功力、全力一擊”的機會,但因為白愁飛事先買通了他的藥童,給他下了兩味劇毒,以緻他不戰而退,自此蘇夢枕再也沒能拿起他的紅袖刀。
所以能在劇裡有這一戰,還真得感謝編劇。書裡蘇夢枕和白愁飛在這裡聊了蠻久,編劇選的幾段也實屬精華,書裡對蘇夢枕變臉的描述也變現為陳楚河演技的高光時刻。
這一戰,蘇夢枕是拼了全力的,不過也隻是拼了全力不被殺死,但我想即便是仍有餘力,他也不會殺死白愁飛,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想過要殺了白愁飛,因為如果殺了白愁飛,那他又和對兄弟舉刀相向的白愁飛有什麼區别,他是不疑兄弟的蘇夢枕,所以他是不會殺兄弟的。
其實這個猜想劇裡開頭也是有伏筆的,蘇遮幕和花無錯是兄弟,即便是花無錯反了,蘇遮幕也隻是要他道個歉認個錯,蘇遮幕并沒有真的想殺了他的兄弟,自然他的兒子也和他是一樣的。
并且不管之前廢了多少話,直到真正動手,直到白愁飛的刀刺進他的胸膛,直到他吐血時那兩把刀刺更深,蘇夢枕都沒有想過白愁飛是真的要殺了他。
就像白愁飛以為天底下的人都跟他一樣沒有道義,蘇夢枕也以為一個人不可能真的對自己的結義兄弟痛下殺手。所以直到刀刺入骨,他眼裡的驚疑才真正變成了絕望,才會在力竭棄刀時,對着自己滿手的血流露出那樣不可置信的表情。
蘇夢枕說的沒錯,“誰規定下來,結拜要先查對過家世、族譜、六親、門戶的?”,劉關張相遇即結義,喬峰、段譽、虛竹也是一見如故做了兄弟,那何至于蘇夢枕、白愁飛、王小石就鬧成了這樣。看過一些關于溫公早年經曆的資料,再聯想他的作品,才發現原來溫瑞安的武俠世界本就是一場接一場的無間道,可也正因為真情難得,才尤顯珍貴吧。
我想最開始蘇夢枕也是屬意白愁飛的,他欣賞王小石的純粹,但他是個殺伐決斷從不浪費時間的強勢領袖,強者自然與強者惺惺相惜,他看得出白愁飛是個聰明人,并且隻有足夠聰明才有能力接掌金風細雨樓。他的病不耐久,他一直在尋找合适的接班人。王小石是有赤誠之心的少年,但他并不适合接任書裡那個“天子腳下,黑白兩道奉為第一把交椅的金風細雨樓樓主”之位。
而白愁飛則不同,他浸淫于權力争鬥多年,一步步從污濁的泥沼中爬上來,看過了許多爾虞我詐人心險惡,卻仍不失想飛之心,但他的想飛之心隻是為了一己私欲,不惜踐踏一切道義。
可蘇夢枕的夢卻是“收複中原,還我河山”,他憑一己之力将金風細雨樓做大做強的最終目的,應該是想要如當年方歌吟一樣,挑起一支義軍去收複失地,但最終隻剩下“好個蘇夢枕的夢”(江湖閑話·第十五篇 蘇夢枕的夢)。
在《溫柔一刀》中甫一登場,蘇夢枕就勸茶花對“同在世間求生求活”的蝼蟻手下留情,他懂得“憐弱”,這也許是因為他本身“自小身體羸弱,原本就活不久”的緣故,因為沒有人比他更能懂得艱難求生的痛苦。《傷心小箭》裡說重回細雨樓的他“一生未嘗過健康的滋昧,他的軀體仿佛是用來受苦的,意志也是。越是受苦,他好像越堅強、越堅定。他在位的時候,誰也不能擊敗他;他失意的時候,依然誰都不能取代他。”
有這樣一顆懂得“憐弱”的心,所以他才能以一身病骨擔起整座金風細雨樓的衆望所歸,而白愁飛最令他失望的一點就是挑戰了這條底線。從白愁飛說出“我不能當所有人都是兄弟”的時候,蘇夢枕終于省悟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
在第二部《一怒拔劍》裡,蘇夢枕大戰之後病毒傷一齊發作,已無力視事,霹靂堂五大高手行刺蘇夢枕,被白愁飛以“驚神指”格殺當場,“欲殺蘇,先殺白”的講法自源于此。但當時的局面已是王小石看出白愁飛的野心,為了不傷兄弟和氣自願退出權力之争,而白愁飛卻投靠蔡京,設局陷害武林同道,并企圖嫁禍于王小石。沒有刑部大牢,沒有蝕心丹,更沒有威逼利誘,他是為了獲得更大的權力自甘堕落,壞的很是徹底。劇裡把白愁飛弱化了,一個出問題總要從别人身上找原因,得不到的就怨恨别人沒給,連自己背信棄義也要怪到别人的死頭上,這樣一個人可不是奸雄,而是巨嬰。
而在劇中,白愁飛要走蘇夢枕不留,同時蘇夢枕還暗示王小石可以坐到他這個位置上來,但是王小石志不在此。
故此在王小石刺殺傅宗書遠走邊關以後,蘇夢枕還是不得不親手把權力交到了白愁飛手裡,并且還在教他“心中要有仁義”,但終究還是養虎為患鑄成大錯。書中白愁飛身體力行的反面踐行了劇蘇的教導,把“所有的朋友都殺成了敵人”,最終衆叛親離,被叛徒刺殺,自戕而死。
蘇夢枕也不是聖人,他也會犯錯,但是他親手犯的錯,也一定要親手救回來,哪怕是用到“一支毒鏽”,哪怕是從容赴死。“我病,斷腿,中毒,功力退滅……人生到此,不如一死。世人對末路的英雄,總是何其苛刻到絕情。我決不求苟延殘喘。我甯死,不受她和蔡京縱控……隻要收拾了白愁飛,我也算死得不冤了!”(《傷心小箭》)
至此,名動天下的金風細雨樓樓主蘇夢枕的一生落下了帷幕,而我在書蘇和劇蘇中反複橫跳的心情也趨于平靜。不管怎麼說,一直到雷損在飛天跨海堂與蘇夢枕一決生死,前面的劇情編排還是不錯的。劇裡服道化配樂打光攝影運鏡剪輯都有可觀之處,可以說在武俠式微的當下,劇組仍有“沐血問道”的勇氣,就好比劇中沃夫子,總不能因為棋差一招,就說他不是英雄。
至于後三分之一嘛,我可不可以隻看楚楚動人又病又嬌的蘇樓主。說到又病又嬌,不由想到《朝天一棍》裡一小段蘇夢枕開會的描寫:“隻要旁人瑣語閑話連篇,蘇夢枕立即做一件事:呻吟。(中略)他隻要一呻吟,大家就會感到一種‘浪費這病重的人殘存的歲月時光的罪過’,趕忙結束無聊的話題,立即産生結論,馬上結束會議。”這與劇裡他和雷損去勸傅宗書做餌那段異曲同工,傅宗書下逐客令,蘇夢枕往椅子上一歪,低咳兩聲“病犯了,走不動”,看到這裡聯想書蘇,不禁令人會心一笑。
其實看過書以後,發現編劇大概還是通讀過原著的,很多書裡的細節描述在劇中還是得以體現。比如我印象最深的一點,第三集蘇夢枕上破闆門會狄飛驚,有人說蘇夢枕擺弄那塊手絹是在顯擺雷純送的,好讓狄飛驚吃醋,其實這段書裡有寫,“他一咳完,就把白巾小心的摺疊,塞回襟裡,像收藏一疊一千萬兩的銀票一樣。”(《溫柔一刀》),不過看他如此珍而重之的對待這方白巾,弄不好還真是雷純送的也不一定。
書中對蘇夢枕和雷純的感情着墨不多,大抵是因為溫公也覺得英雄如若情長必定氣短吧,從《溫柔一刀》白愁飛對蘇夢枕刨根問底為何非要履行婚約,得到一句“因為我愛她”為始,到《傷心小箭》蘇夢枕身死,“她偏過頭去,信手抹去眼角邊上的一滴淚,忍住激動”為終,這一對有緣無分的怨侶之間想必還是有着無數未及言表的缱绻情深吧。
還有許多諸如此類,所以抱持寬容之心來看劇,還是可以發現編劇是有心想把溫公的《說英雄》講出來的,隻不過一千個人眼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霜城的眼裡有一個蘇夢枕,陳楚河的眼裡也有一個蘇夢枕,而千千萬萬的讀者,他們每個人都為自己的蘇夢枕加一筆骨血添一塊血肉,這樣從書中刻出來的蘇夢枕必然是千人千面的。
寫不盡的蘇夢枕,那還是就此停筆吧。最後再來誇一誇劇蘇,因為是從35集入的坑,所以補劇的時候看了前面意氣風發驚才絕豔的蘇夢枕,就更為後面病骨難支痛心絕望的蘇夢枕而難過。“我就是金風細雨樓,金風細雨樓就是我”,可是此後再無金風細雨樓,蘇夢枕的金風細雨樓。
還有一句題外話,其實劇裡除了蘇夢枕,我最喜歡的角色是雷損,這個演員面部小表情之多,肢體語言之豐富,語調斷句之詭谲,真是妙哉!不愧為一代枭雄,六分半糖總糖主,蘇夢枕頭号勁敵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