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鳥》是東亞成長電影的典範。是我作為一個東亞女孩最有共鳴的成長電影吧。

1、在開頭第一場戲中,攝影機既沒有采用成人視角的高度,也沒有遵照主角恩熙一個14歲的女孩的視線高度,而是選取了兩者之間的角度,一個尴尬的、有點微妙的讓人生理不适的高度,這與恩熙的處境類似。

2、影片将恩熙的生活空間分為三個部分,學校、家庭以及除此以外的區域,在前兩者中,恩熙是壓抑的,被邊緣化的,被動承受的時刻看眼色的弱者,而後者是14歲的恩熙個人生命力和情緒釋放的出口。影片的劇作非常平實,與之匹配的是鏡頭調度和演員的表演。在班級裡,恩熙被同學嘲笑成績差,她的反應是回避,鴕鳥心理,趴在桌子上假寐。所謂戲劇動作接近于靜止,心理狀态壓抑内化。正是這種遭受外界欺壓時本能地“靜止”的肢體反應,才是東亞小孩成長中最典型的情緒反應狀态。這一情緒反應模式貫穿了整部電影,某種程度來說,它充滿且決定了劇作内容,也決定了影片拍攝的風格。

3、恩熙的視線與微表情。在以上肢體-情緒反應模式下,影片采取了恩熙的視線與微表情作為表達人物情緒的主要方式。不得不說,小演員表演的完成度120%。在家庭的幾場吃飯戲中,如父母争執的第二天早上,恩熙走出房門,她的視線落在父母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姿勢,在吃早飯的過程中,她不停地觀察父母之間的狀态,從父親胳膊上的傷口到二人看節目時一同發出的笑,她當然是混沌的,不可認知父母的行為模式,在甯靜的晨光烘托下甚至是感到有些奇異的。吃早飯是一個再常規不過的情景,重要的是恩熙的視線轉變。再如被哥哥打之後,恩熙在飯桌上向父親告狀,換來的卻是被忽視,沒有人在意她眼睛裡的委屈和失望;而同樣是在飯桌上,當她确診生病要做手術時,飯桌上的氛圍凝重,而父母難得一見的格外關心卻讓恩熙嘴角微微彎起。在這些場景中,幾乎沒有特寫鏡頭,而是用一種非常自然的取景方式,提示觀衆恩熙微小的情緒變化。除此之外,在劇作層面上,在順滑的日常化對白之中,偶有插入一兩句有針對性的台詞,增加摩擦,克制地放大特定時刻恩熙的情緒反應。

4、“愛情”。這部分處理得很厲害的一點是,把所謂“愛情”轉換成恩熙在壓抑的生活之外,作為一個孩子與他人情感連接的心理需求。非常自然,幹淨純粹。

5、友情。從劇作來看,這部分是幾條線中唯一起伏脈絡清晰的。在走路這樣日常化的場景中,把恩熙與好友決裂時的着急難過的情緒醞釀處理得非常棒。

6、對話鏡頭。不同于通常情況下對話在雙方正面的正反打,影片多次從人物的後腦勺處正反打,使人物及對話具有一種非中心化的,情緒的脆弱感,這當然與恩熙常在的處境是一緻的。女性導演在處理女性題材時,經常能夠在鏡頭語言方面很好地展現女性的特有處境。在《出走的決心》前半部分中,鏡頭對準李紅時,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前景,窗戶、牆邊、栅欄、燈、晾衣架……而李紅被這些物品遮擋着,“妨礙着”,這樣的處理方式暗合了李紅在家庭裡的處境,邊緣化的,非中心的。而當李紅出走之後,她站在懸崖邊,把丈夫的(什麼)卡用力丢掉之際,鏡頭是正面的,無遮擋的,她也終于走到了她自己的生活的中心,這種正面鏡頭與她酣暢淋漓的情緒爆發構成了一緻性。

7、漢文老師無疑是恩熙最信任的,恩熙心靈的慰藉者。但這個角色我認為過于符号化,一個從名校休學的無法适應社會規則的年輕女人。她與恩熙一樣有着柔軟的心。

8、與宏大叙事。這部分處理我挺喜歡的,無論是上學路上的拆遷橫幅,還是大橋坍塌,恩熙都是不懂其政治含義的,但類似元素的存在把故事從恩熙的小世界往外稍微拉了拉。在得知大橋坍塌後,恩熙跑到教學樓下的公共電話機,慌張地哭着打電話讓父親聯系姐姐,那座大橋是姐姐上學的必經之路。下一秒,恩熙的哭聲消失,鏡頭從窗戶外以客觀視角拍攝在公共電話機前哭的恩熙,自然環境聲是很輕的風聲和幾乎聽不到的鳥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