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不停》是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的作品,叙事集中在一天半之内,多采用開放式構圖、景深長鏡頭、聲畫分離和自然光的手法,使整體的叙事呈現得更自然和具有多義性。下面将具體截取影片内部的幾個片段進行分析。
一組鏡頭:00:13:42,中景,此處的景深長鏡頭還原和再現了豐富而多重的真實生活細節。畫面主體部分是母親及女兒一家在廚房做飯,此時父親從鏡頭前走過,鏡框切開父親的頭,形成開放式構圖。父親故意停步,看向廚房熱鬧的景象,似乎想參與但又沒有任何參與進去的理由,随後若無其事地離開。随後,第二個鏡頭為00:13:52,父親在走廊裡回頭張望,畫面主體是父親站立的身影,前景為門框,背景是推拉門。畫外音廚房間熱鬧的對話在畫面空間裡充斥着,更加突出了大男子主義的父親在家庭生活中局外人的位置。第三個鏡頭是00:13:58,全景,鏡頭對準父親關上書房房門的一刻,聲畫分離,畫外音依然是廚房間熱鬧的對話。這一組鏡頭叙事生動地描摹了一個日本傳統家庭内部自恃權威的年長男性大家長的形象。
00:29:13-00:32:12,在這段接近三分鐘的景深長鏡頭中,畫面主體為一家人圍坐吃飯,前景是門框,背景是開放式廚房間。畫面主體中,母親、女兒與兒子一家圍坐在餐桌旁閑話家常,雖看起來其樂融融,但某種程度上都在扮演日常生活刻闆的家庭成員的角色。再次凸顯的是自恃權威不苟言笑的父親的無所适從,起身到一旁拿起報紙,坐回餐桌前看報紙。在整個片段中,父親唯一一次加入談話是為了表達對已故大兒子的妻子再嫁的看法,完全忽視了在場的二兒子的妻子是帶着孩子的二婚人士,使原本溫馨的場面瞬間陷入尴尬。整場戲中,自然光的運用、偶有兒子手機傳來的信息聲音,使整場戲真實可信。表現了看似穩固的日常,實際上很脆弱,雖談不上如履薄冰,但一句話就足以打破表面的和諧。
整個片段中,母親、女兒和兒媳在聊着瑣碎的生活趣事,二兒子一邊回消息一邊“應付”來自母親的關心。飯桌上的兩個成年男性,父親及其兒子似乎都跳出了這種閑聊家常的氛圍中,維持這種氣氛是三個女性角色天然的任務。兒媳的形象在片中經常處于鏡頭的一角,展現出一種被動的、迎合的狀态,微笑着點頭或附和或故意找對方喜歡的話題,盡力扮好“兒媳”的傳統工具人形象。從整個故事的人物關系配置、台詞等多方面似乎也能窺見一二。從這點看,厭女是固有的傳統。
00:36:57-00:37:31,這個片段是家庭合照戲。鏡頭與矮桌平行,畫面中央是大兒子的遺照。前景中,其他人的小腿從鏡頭前陸續走過,構成開放式構圖。聲畫分離,畫外音是人的腳步聲、喊拍照的對白等。母親拿起桌子上大兒子的遺照,加入合照隊伍。這段将近一分鐘的固定長鏡頭,表現了大兒子的死像幽靈一樣隐秘地置于家庭生活的底色中,如同畫面裡一動不動的遺照。
00:38:58,這段戲是三個孩子走出家門玩耍的片段,平行于兒童視角的鏡頭,影片第二次出現音樂,自然的夏天光線,蒙太奇鏡頭展現大人的拖鞋、樹木花朵等設置為遊戲的道具物品,自然音響蟬鳴,特寫鏡頭,三個孩子伸長手臂去夠頭頂樹枝上的花朵。體現了唯有在孩子身上,才存在片刻的純粹的停滞的透明的美好。
00:43:00,這個片段講述了母親回憶大兒子去世當天的細節。開放式構圖,聲畫分離,長鏡頭,自然光。穿插二兒子的主觀視角。鏡頭對準母親的背影,女兒和兒媳分坐兩側,此時孩子們回家來,吵鬧蓋住母親的聲音,女兒和兒媳關心孩子們運動後不要喝冰水,勝于關注母親喋喋不休的回憶。展現了關于大兒子死去這件事,隻有作為母親永遠被困在那一天。
01:12:45-01:13:47,中景,一分多鐘的長鏡頭,主觀鏡頭,這段劇情是父親在浴室洗澡,隔着磨砂玻璃,母親在外面收拾換衣服、毛巾等,連續不斷的做家務的聲音代表了一種日常的平穩,似乎和母親平靜的叙述口吻有同樣的意味。父親随口問母親在哪裡買的唱片,得知自己年輕時的出軌早就被發現。父親的懊惱、窘迫以及不知所措,隔着磨砂玻璃,似乎是隔着久遠的時間,個人的曆史感突然顯現出來。此時磨砂玻璃外模糊的忙碌的母親的身影所展現的日常感沖淡了出軌事件應帶有的一切激烈的情緒。體現了相比于男性,母親對家庭數十年如一日的盡責,意味着忙碌于家庭生活與失去經濟自主權的隐忍的女性,讓渡了很大程度的自我權力。而男性所能擁有的特權——即在漫長的生活中擁有“走神”的時間和空間,是男性可恥的優越性。
01:17:11-01:18:01,在這段劇情中,母親一邊織毛衣一邊用平靜的語氣說着對于郎雄的怨恨,近景,背景虛化,鏡頭對焦母親的臉,母親的左側臉處于明亮處,右側臉處于陰暗裡,手裡放慢速度但并不影響一直織毛衣。體現了一種恒久的、放棄怨恨就無法生活下去的人的心情。
在影片的後半部分,母親抓蝴蝶的劇情中,搖晃的跟鏡頭、主客觀鏡頭混用、特寫,影片短暫地響起音樂,具有極強的克制的抒情性。一直具有盡責性的母親第一次流露出一種“忘我”的狀态,追着蝴蝶喊大兒子的名字。
男主人公與父母告别後,父母沿着台階往上走,直到走出畫面,自然音響蟬鳴聲,光線透過樹葉自然地照在父母身上,配合男主人公的畫外音,而随着父母走出畫框,也隐喻着生命的終結,死亡的自然而至。
在影片的結尾,十幾年之後,男主人公再次帶着妻子孩子給早已逝去的父母掃墓,再次想起蝴蝶的傳說,卻忘記了是母親告訴他關于這個傳說的意義。長鏡頭,鏡頭升高,自然光,小城鎮的遠景,密密麻麻的房子、海、路面,車子漸行漸遠,營造出一種強烈的抒情性。時間不斷地向前,一切都是可被遺忘的殘忍。
《步履不停》在一天半的時間内,一個家庭的空間内,展現了以逝去大兒子的死亡陰影為底色,在漫長的時間中,關于逝去與記憶,關于傳統的家庭關系中人與人之間的複雜聯結。也正如馬塞多尼奧費爾南德斯所說的那樣:關于空無還有其他内容,即它那衆多縫隙中的某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