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儀式的世界末日:
評費拉拉《地球最末日》
2012年間席卷大銀幕的末日題材浪潮,與其說是源自瑪雅預言,不如歸功于兩部在拟像史(history of the simulacrum)上樹立了對稱高峰的影片。第一部是《難以忽視的真相》(Davis Guggenheim,2006),這部關于全球變暖的戲劇化幻燈片演示為其主角阿爾·戈爾赢得了兩座奧斯卡獎和一座諾貝爾獎。它實現了幻覺制造者們夢寐以求的境界:讓一個假說成為現實,滲入政治想象并影響集體曆史的進程。第二部高峰之作《2012》(Roland Emmerich, 2009)則将前者轉化為盛大奇觀,用連禱文式(litany-like)的特效編排再次安撫孩子們:無論境遇如何,他們的父母總是無敵的。在視覺洪流的層面,《2012》雖未達到《後天》(Roland Emmerich,2004)的工業詩學,卻以如此重複的災難意象實現了一種“過量”(overdose)。于是啟示錄重拾其聖經式的功能:通過毀滅意象的最大化,它成為一種“儀式”(protocol),借助末世寓言引發沉思。
阿貝爾·費拉拉在《地球最末日》(4:44 Last Day on Earth,2011)中,通過吸納戈爾那挾持影像的斷言,将艾默裡奇的喧嚣視效降格為單純的心理背景——從而得以省略所有常規“有待拍攝的場景”(scenes to be made),即在亞曆克斯·普羅亞斯(Alex Proyas)(《神秘代碼》,2009)、約翰·希爾寇特(John Hillcoat)(《末日危途》,2009)、格雷格·荒木(Gregg Araki)(《大爆炸》,2010)、拉斯·馮·提爾(Lars Von Trier)(《憂郁症》,2011)及2012年衆多其他導演提供的處理方案之後——呈現出一個充滿懷疑、猶豫與脆弱的質樸版本。在這裡,空間、物件與布景幾乎都化作一間忏悔室,萬物皆值得崇拜:宗教聖像與雕塑自不待言(佛陀、聖母、納爾遜·曼德拉、乃至阿爾·戈爾本人);但也包括照片與電腦——人們緊緊擁抱它們,仿佛它們真的承載着所傳遞的影像樣貌。《地球最末日》彌漫的聖像崇拜(iconodulia)首先提醒我們:費拉拉早在2012年的市場熱潮之前便已着手處理生态危機。1993年,他的《異形基地》(Body Snatchers)更新了傑克·芬尼(Jack Finney)1950年代創制的圖式,展開了《難以忽視的真相》所回避的剖析:資本主義、軍國主義與污染之間的共謀。而在1998年,《新玫瑰旅館》(New Rose Hotel)早已虛構出因國際财團進行基因操作而毀滅人類的情節(佐伊·倫德的劇本初稿原計劃安排主角最終消失在白色閃光中,伴着“我恨不起你,寶貝”的歌聲)。
然而,如果說末日叙事的“儀式”最終指向對生命意義的冥想,那麼兩位費拉拉式英雄最為突出:《紐約王》(1990)中從死者國度歸來為正義而戰的罪犯弗蘭克·懷特(Frank White);《夜瘾》(The Addiction,1995)中将曆史責任肉身化,并以死來回應二十世紀集體罪行的哲學系學生凱瑟琳·康克林。比任何末日幻想更為深刻的,是他們那壯麗的苦痛,正如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在揭示人類災難經濟根源的詩作(《愛德華三世》,收錄于《素描詩集》,1783)中所言,他們為我們留下了“一道可供驚歎的光之軌迹”(a track of light (for us) to wonder at)。
原文鍊接:https://desistfilm.com/444-last-day-on-earth-abel-ferrara/
...可塑性與混沌性:壞電影
《壞電影》通過平行蒙太奇連接起了兩個“街頭部落”:一夥混混,但更多的是另一夥老流浪漢。電影的張力存在于這兩種經濟象征之間的對抗:年輕人生活在自己虛構的幻想裡,失實症(derealisation)、谵妄症(delirium)、癌變(heterogeneity)不斷擴張,以至于在突然間這些年輕人變得像卡通人物一樣可笑;而那夥流浪漢,活在紀錄片般的紀實,由此介入的與現實的對抗永不停歇。
兩個極端之間,我們擁有制造象征的權力:運鏡、演員調度、演職員表......為了展示電影永恒的堕落,它展示了電影的制作方式,就像标題所揭露的那樣:一部壞得無底線、無止境的爛片。它遠離那些“經典”的電影制作方法——作為反邏輯(reflexive logic )的幻滅(disillusion)、遠離(distanciation)、魔怔(contemplation)——從而顯示出這一過程,事實上,無論是流浪漢還是年輕人,他們都在這樣的脆弱與危險中活着。他們都知道自己面對着什麼,無論是誰都完全清楚自己沒有未來:要麼在我們看見之前就已經死去,要麼像把他們釘在街道的一小塊那樣在永遠苟延殘喘地活着。因此,我們必須要正視這種情感上的痛苦、這些經濟社會上的存在:這些消失于片刻的脆弱形象(figures)。
《壞電影》采用的解決方法是以自身的姿态為中心:不再以叙述、漫遊或情節為基礎,而是身體動作。在保齡球館那個場景裡這點尤其清晰,為了注視旁觀的女性——她們肆無忌憚、毫不吝惜肉體地狂歡着,視線先離開了玩家——他們仍在那兒玩,完全不用顧慮規則是什麼樣。通過這樣的場景,電影也呈現了轉瞬即逝的此刻和命中注定的毀滅。從而将全部能量用于演繹喧鬧、易逝與虛無。
《壞電影》辯護草圖與梗概的可塑性,并将其提升至理想的審美高度。它并不來源于任何形式上的激進,而是出于道德上的迫切:建立一種混沌的可塑性。
《壞電影》是形式主義上自由的勝利,面對它所描繪的一切:痛苦、死亡、失去、殘酷、在無妄中消耗青春。它如此描述了一種電影的需求:要麼過火要麼癡狂。
原文鍊接:http://www.rouge.com.au/13/timeles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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