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是初二,完全為光頭影帝的魅力和含蓄的愛情所折服。自此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明明說不出有什麼特别之處,但就是對這部電影念念不忘,對将軍念念不忘,對尤伯連納念念不忘,對這段愛情,這對cp念念不忘。我記得尤伯連納發three這個音的時候咬舌特别明顯,之後每次發音我就刻意狠狠咬舌,一些偶像效應。一直到去年再次重看才恍覺,是演員演技,人物塑造,情節設置,台詞撰寫,乃至運鏡各方面的用心細緻成就了一部沒有一句廢話,沒有一個多餘鏡頭的可以讓我每一次都從頭看到尾百看不厭的精品電影。

将軍那兩個一胖一瘦的同夥我從第一次看就覺得好可愛。瘦子沒有很多的存在感,大部分時間都安靜的跟公主對劇本,将軍第一次把公主領到地下室的時候他很激動的表示找到公主是他們的榮幸,感覺很是有一些赤子之心。大功告成之後和銀行家大談想去名字奇怪的地方旅行也讓人有記憶點。胖胖的銀行家戲份就多多了,雖然此君在電影裡時不時的表現出絕不辱沒專業的市儈,對錢的執着,但是結合他一緊張就拼命吃東西,不屑的吐槽保羅寫的狗爬字,知道太後要來幾乎連滾帶爬的收拾東西進屋也挺可愛的,俗氣但不惹人煩。

雖然一開始在地下室将軍不在的時候他着實威風嘴炮了一陣,将軍一來就又讓座又倒酒,拿指頭戳将軍肩膀還被将軍冷冷的瞪開了,但最後慶功宴去跟将軍事無巨細打聽公主保羅的行行蹤,跟瘦子一起八卦将軍吃保羅的醋,打趣他在哥本哈根被人甩了,最後被将軍嚷瞪着大眼非常委屈的閉嘴,将軍好聲好氣的道歉以後還多少有點諷刺回了一嘴,感覺他們三個的革命友誼也很是牢固。

将軍的人物形象無疑是電影裡最立體複雜也是最重頭的。除了他本身外形氣質外交手腕和鎮定自若氣度的魅力外,他處事的動機做法是探究他人品性格最重要的倚仗。

在故事一開始,我們就從一個現在開出租車的遺老嘴裡聽到“現在央求教會去拯救你的主人,不是太晚了嗎”,接着兩個同夥趁他不在的時候大過嘴瘾“Bounine is nothing!”,咱們這位男主角的人品似乎很令人堪憂。接下來在地下室對女主咄咄逼問,苛刻的訓練和嚴厲的态度,貌似他真不是什麼溫柔禮貌的gentleman。

但是在此之中我們也能看出他絕對的領導力和強大的氣場。在地下室時女主說有太多人給過她承諾但到最後她還是被丢棄,一文不值。将軍說這一次不會,我會布置一切。事實證明他的确安排了詳盡的訓練以及周密的abc計劃。知道沒錢了又不能寬限考察期限他仍然鎮定自若 ,票數沒通過也沒束手無策,甚至太後突然造訪他也波瀾不驚。女主和兩個同夥措手不及慌慌張張,他鎮定的指揮一切,然後在決定成敗的時候堅定的拉着她的手說鼓起勇氣,彬彬有禮的退出去,一切都有條不紊。他隻要站在那就是保障,就是安心。有他在,再荒謬的謊言,再不可能的計劃都讓人覺得是闆上釘釘可行的。

我認為最體現他氣勢的一段是女主練禮儀的時候發脾氣把書摔了,他緩緩的從椅子上起來,讓她pick up the book,然後一揮教鞭指了個位置。全程左手的煙都沒動一下位置,聲音沒有提高一度,語氣沒有一點波動,但就是有壓迫感,那種不怒自威的強大的壓迫感。還有,他拿着教鞭平靜的不容置疑的下命令的時候真是性感至極。

在劇裡他叫自己陰謀大師,皇太後也說過他可惡狡詐。得知委員會不肯寬限期限,銀行家急得腦袋都快冒煙了,他點了根煙就重置劇本,編因為公主健康問題隻能允許六個委員進來那番鬼話時候那個神采飛揚的表情我記到現在。真是高智商高情商啊,對策信手拈來,謊話也張口就來。

除了必要以外,他待人其實一直是比較坦率真誠的。從一開始他就告訴了女主他的真實意圖,也從沒強迫女主做什麼,連哄帶騙的讓她練跳舞,提醒她注意挺胸擡頭和檢查背劇本給她提詞的時候莫名有種慈祥老父對女兒的關照(不是)。尤其是女主首次夢魇後沖出來歇斯底裡,告訴他夢見父親是馬戲團指揮(這不就是赤裸裸内涵拿教鞭的他嘛),問他她究竟是誰,他誠實的答他不知道。但也可以看出女主的夢和問題對他是有觸動的。他并不是沒有人性,隻是包裝利用她,當她是個精神錯亂無足輕重的棋子毫不關心。他對她至少也有作為同伴比較平等的關心和尊重。

這一點在接下來吻手的高潮情節裡表現的更明顯。我認為那是影片最精彩的段落之一。她白天在宴會上像一件物品一樣被打量,被議論,被諷刺,被質疑,剛剛又得知票數不過半——某種程度上也是對她的侮辱。她認為自己就是布甯随心所欲擺弄的工具,感到人格尊嚴被冒犯,不僅被白天那幫遺老,更被布甯輕視,而她顯然對布甯懷有依賴以及某種羅曼蒂克的情感。所以她受不了,準備出走。布甯這時候進來更加深了她的怒火,她怒氣沖沖的指責他以愚弄别人為樂,以證明自己高高在上别人一文不值。布甯惱了,而她毫不畏懼的盯着他的眼睛說動手吧她不怕。布甯平複了一下讓她坐下——這是他的修養使然,無論如何他不會打女人——然後近乎推心置腹的跟她解釋我們各有目的,不要輕易探究幫助你的人的内心。他大可不必這麼坦白,他很明白以他的手段略施小計就可以搞定她,可他就是坦坦蕩蕩的把目的,把實話全告訴了她。相比那些用謊言包裹美化自己的保羅等人,再相比他對那些他鄙夷瞧不上的人是如何玩弄如何虛與委蛇的,來自他這種城府的人的信任,平等,尊重,真誠與例外永遠讓人動容。

之後她不無諷刺又落寞的說起了玩偶之家的夢,說他知道她怎麼都會去(因為受他擺布,也因為對他的感情),他則是無比真誠又莊重的彎腰吻了她的手,我認為這個吻包含了對她尊重以及一絲帶着安慰的溫柔。意味着不必在意那些人的看法,不管那些人怎麼看你,我尊重你,關心你,我們是平等的。所有其他的“好人”都在消遣她利用她嘲笑她,對她虛情假意,侮辱她作為獨立個體的人格尊嚴。反而是布甯,在他嚴酷的作風,複雜的内心和坊間道德敗壞的不堪名聲下,用他自己的準則反而真誠平等的尊重她,就像一個“紳士”應該做的。他不近人情苛刻的訓練她,沒錯——為了他個人的目的——但畢竟也拯救她,庇護她。在這個計劃裡他把她放在和他布甯一樣平等的地位 。他從未隐瞞自己的意圖也從未騙她,他真真正正把她作為獨立的人——而不是可能存在的公主身份,所以他告訴她她有權知道的一切,給予她尊重,願意安慰她,跟她解釋,坦白他的目的和打算,沒對她做任何上不了台面的事。他也是唯一一個這麼做的。

如果之前的第一次夢魇是将軍對她有所關心,那麼這次吻手後他們之間的互相信任尊重坦誠平等完全上了新高度。之後在去哥本哈根的火車上,在汽車裡他們之間的氛圍完全是愉快輕松友好,從芭蕾舞劇院回來後她還跟他讨論利用保羅的事。這跟哥本哈根前他對她的嚴厲苛刻控制以及吻手前的“she can wait”簡直是天壤之别。所以将軍在最後一場對手戲裡才對改變了的公主大為光火, 不僅惱怒于她的改變,更惱怒相比他,她并沒有對他坦誠信任。

除此之外,影帝影後真的是太會演了。之前她對将軍發脾氣将軍惱了,從床頭幾乎是一躍而起的緊盯着她(好像也是整部電影裡他最激烈,動作幅度最大的一次),公主說動手吧我不怕他略帶無措的平複了一下後揮手讓她坐下(這裡有點可愛哈哈哈),開始對她解釋。這種和他平時掌控一切的冷靜所不符的鮮明反差真的太讓人心動。後來吻手之前他伸手公主把手放上然後他倆的手還在那摩挲!好幾下!真的空氣都拉絲了,不過是一個吻手弄得比XX還澀氣,那個氣氛啊哎呦真是,我真的那一瞬間他倆以後的什麼都想到了。就這一段的張力感覺比當下95%影視劇的擁吻床戲真實太多太多。

之後在哥本哈根将軍的吃醋名場面之後,公主(不知道真醉假醉)借着酒勁一個勁對他隐晦表白,一個勁想讓他帶她出去,将軍在房間那邊非常縱容的一邊聽她胡扯一邊跟她搭話。她那邊沒有聲音(不知道真睡假睡)之後他走過去,叉着腰看了一下,把燈熄了,把掉在地上的衣服撿起來(這個非常細緻的行為他這麼vodka的人做就很微妙),然後輕輕帶上門。這就既有一個強者對弱者的照顧(從塞納河邊救下她之後他就一直庇護她,提供衣食住行)又有一個男人對一個既親密又不親密既熟悉又不熟悉的女人的…紳士,體貼,含蓄,溫柔,關心,寵溺和暧昧。還有前一天從芭蕾舞劇院回來公主顯然不高興将軍利用保羅,将軍雲淡風輕的擋了一句轉身晚安之後,公主不由自主的把他的西裝外套撿起來,然後想到他把她推給保羅,一個大甩又把衣服丢在地上。哎呀真是打是親罵是愛啊,控制不住的想關心你,但又想到你為了計劃給我和别人當月老我就生氣。如果這不是愛那還是什麼。這兩段劇情水平真的很高,通過主人公的行為表現他們的心境,很有東方含蓄隐晦的韻味。

之後經曆了著名的用後即棄的哥本哈根事件,到了開招待會的前夕。将軍真的肉眼可見的煩躁和暴躁,面對銀行家的詢問話都懶得說不情願的點了三個頭,後來直接撂下不答(銀行家真是沒眼色,點頭的時候将軍明顯一下比一下煩氣,心裡估計翻了800個白眼)。到達會場後嫌燈光嫌場地嫌樂隊嫌銀行家多嘴,就沒有他看順眼的。(題外話,樂隊的演奏被将軍粗暴的打斷了,我合理懷疑之後将軍和公主的談話他們一字不漏全聽見了,然後一小時一到馬上打斷他倆的交談繼續演奏,小小報複了一下。樂隊指揮神采奕奕的盯着發愣的他倆指揮樂隊很有一些喜感。)

将軍和公主的最後一場對手戲又真是另一個名場面。将軍那麼圓滑手腕那麼高明的人幾次極度直白的表白,幾乎一句一個大爆點。一開始調侃的玩梗“may i?”,調笑的“miss me terribly”(他一直那麼嚴肅,什麼時候還會這樣開玩笑了),到公主承認任他擺布時似承認似否認近乎親昵的“nonsense”(他真的好愛說這個詞哈哈哈哈),直到最精彩的“i don't give a hang about the money”, 什麼“i don't care what your name is, i care what you are”,赤裸裸的抒情,又是一個大例外,真的隻差說我愛你三個字。可是這種隐晦的例外比區區我愛你威力大何止百倍啊。到後面吵起來的沒有錢就不會上聖壇,關于她的家族臣民,不管世界死了毀了那一大段話。誰能想到這麼激烈甚至激進的話是從向來圓滑的将軍嘴裡那麼激動的說出來的。兩個人硬生生把花前月下互訴衷腸變成了激烈交鋒不歡而散,細想有點好笑,他們兩個也着實有點可愛。這一段非常符合将軍vodka的性格,在動心的女人獨身的可能最後一小時裡還能如此不卑不亢的指責她的虛榮和改變,真真的帥爆了。而且不論她是一文不名的流浪者還是尊貴的公主他對她的态度從始至終沒有改變,也可以側面反映将軍的人品。

導演對細節的運鏡把控真的很有水平。非常打動我的一段就是最後公主和保羅跳舞談論身份頭銜問題,保羅展示了他的膚淺和沒頭腦之後公主說窮隻有一個好處,當被愛的時候他們知道那是因為他們本身。他們旋轉着離開,上方的台階上站着沉默的布甯。這一段處理的完完全全不刻意。布甯剛和公主吵了一架,也表示他想走,但還是關注着舞池裡和别人共舞的公主——這就很說明問題(真是嘴硬啊,還不是關心)——他們倆的談話,公主的自言自語被他聽見也就很合理。然後他扭頭就去找太後。再一次感歎,這裡真的man爆了!yul這個極man的氣場氣勢啊,真的沒人能比。除此之外,這段給我一種絕處逢生,即将擦肩而過錯過時的宿命般峰回路轉的感動。将軍那個站在那微低頭若有所思的身影讓我感覺沉默,有力量,溫情,不知道為什麼還有一絲苦澀。

至于最後将軍找太後那段他就有那麼點茶裡茶氣了哈哈,對着太後完全就是一副欲擒故縱以退為進求人幫忙的樣子,感覺還帶點撒嬌。一想到他其實完全明白公主的心思還作委屈狀故意跟太後說他要功成身退了等等真的感覺他狡猾的可愛。太後看他幾乎是憐愛了,嗯,挺像看外孫女婿的。

我認為将軍就是那種有棱角的好人,他的價值觀和道德觀很自我,也很模糊,所以他可以毫無負擔的做一些灰色的事,深谙此道并引以為豪。他又是一個有自己一套堅不可摧的獨立哲學體系的人,極度的坦誠,極度的清醒,極度的通透,所以他堅不可摧。引述一篇影評裡的話:

“他說的隻要有更多錢和更高的地位就可以,這個世界死氣沉沉,早該被葬送,倒是和《戰争與和平》裡安德烈公爵分出來的俄國軍隊裡的八九派人一模一樣——99.9%的人隻在乎錢和晉升(俄國軍隊的人數真龐大),我相信布甯會偷偷地尊敬安德烈。那麼安德烈呢?他會覺得布甯是那99.9%人中的一個,因此看不起他。布甯絕對知道這一點,但他會想,你算老幾?我需要你看得起我嗎?‘’

就像這一段,你有高尚的情操,我欣賞你,yes,我也有我的欲望和野心,你看不起我,但我用得着你看得起我嗎?i don't even give a damn。他不會因為任何人的看法妄自菲薄,哪怕你再高尚再偉大再著名再德高望重。他不屑也認為沒必要隐藏真實的自己。他自信到不需要任何人的承認,堅定到不在乎任何人的評價,也驕傲到不會和任何人解釋。但不管他多麼狡詐自私不擇手段,他心的底色是暖的,他到底是個有溫度的人。

所以我也完全同意以上引用的文章作者,這部電影是極度的浪漫。布甯這樣一個長袖善舞心思缜密在哪都可以如魚得水的人,為了目的可以步步為營不擇手段(隻要他認為ok),看過世上終極的浮華醜惡貪婪人性,自己也有且不避諱這些欲望。他一點不純真,相反,他精明老練,通于世故,城府極深,洞察人心。隻要他想,他可以完完全全把自己包裹起來不向别人流露一絲真情。但他是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性情中人。他願意展現自己的真實,願意坦蕩待人,願意為了自己的心放棄唾手可得的别人一輩子可能都求而不得的榮華。例外,還是例外,才有說服力,才讓人感動。

最後還是感歎這部電影真的是用心的精品,呈現了100%但構想了150%,所以才有那麼多句句深意的精妙的對白,讓人無限遐想的空間和回味無窮的細節。比如布甯究竟為什麼費心費力的找公主?他對公主的一切了如指掌,他與真正的公主是什麼關系?是否就是電影裡提到的她的初戀?和太後談話間說的被判兩次死刑是什麼?他想要的頭銜,不原諒沙皇一家又是為了什麼?這些謎團導演隻是抛出,并沒打算回答。既增添了将軍的厚度,又增加了影片的曆史深度。

導演還熱衷于從側面反映将軍的品格,李文堡女士對他念念不忘,公主最後說他也不那麼壞,王太後親口蓋章他一直魅力無比,一開始俱樂部的女士對他熱情非凡。整部電影他都是我行我素,沒有變過,也沒為自己辯論過什麼,通過旁人對他的評價和他的言行去改變我們對他的印象,除了能很好的塑造他冷峻高傲的性格,更能激發想象力,勝過長篇累牍。

雖然我也很想看将軍和公主更多的糖但我也承認這個言有盡意無窮點到為止的結局是最精妙的,如果真像原來構思的一樣宣布他倆訂婚就沒有那種含蓄的韻味,落入窠臼,平淡無奇了。這種未知與留白是這部電影最高明的地方,就像最後那句意味深長的“play is over”。

最後,還是表白Yul Brynner。将軍這個人物是我所見過最深沉最有厚度最有個性也最有魅力的人物,Yul的氣場氣勢氣質魅力也真的無人能比。很幸運有這樣優秀的導演,編劇和演員共同合作出着麼一部讓人常看常新,心馳神蕩的佳作。

這是我最喜歡的電影,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