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電影史能如古老神話那般,以傳說與寓言為基石,那麼無人會忽視羅西裡尼 (Rossellini)1950年在戛納首映的影片《火山邊緣之戀》(Stromboli,1950)的結局。該片在情節上并無特别之處,不過是一段尋常轶事,很容易與當時在世界各地電影節上如雨後春筍般湧現的其他新現實主義作品混淆:一名女子因躲避戰亂被困于難民營當中,她答應嫁給一位意大利青年,随他前往第勒尼安海(Tyrrhenian Sea)南部一座貧瘠島嶼上的家鄉生活。這位女子美麗、有學識但敏感;青年雖對她百般遷就,卻始終無法改變自身的粗鄙、無知與魯莽。同時,這座島嶼幹旱貧瘠、環境惡劣。另外,一座常年活躍的火山如邪惡之神一般掌控着居民的生活。女子很快發現,這座島成了束縛她的牢籠,影片也展現了她在這片開闊天地中逐漸被“囚禁”的過程。結尾處,女子決定逃離,她以一種近乎神秘的舉動,登上了這座正在噴發的火山。最後的畫面中,她宛若聖人,凝視着眼前這片遼闊而可怖的景象。
那麼,為何我們會認為這個結局至關重要?因為那個直面死亡、被這片荒蕪土地令人戰栗的美所震撼的女子,是英格麗·褒曼(Ingrid Bergman)——當時世界上最頂尖的女演員。多年前,她曾令希區柯克(Hitchcock)與鮑嘉(Bogart)為之傾倒,也曾如女王般出入世界各地的宮殿;就在扮演這個無名農婦(譯注:指的是《火山邊緣之戀》中的女主角)的數月前,她還塑造了聖女貞德這一角色(譯注:指的是1948年由維克多·弗萊明(Victor Fleming)執導的版本,褒曼因此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提名)。正是這樣一位女性,爬上了噴發火山的山坡,仿佛将自己當作祭品獻給了火山。而在火山另一端等待她的,既非希區柯克,也非鮑嘉,而是羅西裡尼——這位最具現代意識的導演,正為電影注入新的生命力。多年來,電影界充斥着虛假的室内布景,而羅西裡尼卻調轉鏡頭,讓它望向真實的世界。影片的最後一幕,正是在緻敬這樣一場“儀式”:一位“公主”舍棄一切,告别浮華與虛飾,幾乎赤足奔跑在幹裂的土地上,投身于硫磺煙霧之中,投入一個性格陰郁、脾氣乖戾卻懂得觀察事物、從中汲取詩意與真相的男人的懷抱。(譯注:英格麗·褒曼經曆了三段婚姻,這裡指的是她的第二段婚姻。1950年5月24日,褒曼與林德斯特倫離婚後,與羅西裡尼在意大利結婚。但因羅西裡尼的自大、嗜賭、風流成性,這段婚姻在7年後結束。)
倘若該片的女演員換作他人,結局還會如此特别嗎?倘若與她一同登上那座象征救贖的火山的,不是《卡薩布蘭卡》(Casablanca,1942)中的伊爾莎與《美人計》(Notorious,1946)中的艾麗西亞(均為英格麗·褒曼塑造的經典角色),這個結局還會有同樣的分量嗎?《火山邊緣之戀》的拍攝,首次讓演員過往的演藝生涯為虛構場景賦予了額外的意義。影片中,登上火山的女子并非在“扮演”女王,她本身就如同女王一般;她也不是在“演繹”聖女貞德,她本身就是聖女貞德。

名為《花》(La Flor,2018)的這部電影,其創作初衷與《火山邊緣之戀》相似,但增添了新的層次。它并非借助女演員過往的作品為一系列畫面賦予特定情感,而是試圖構建、塑造這種情感體驗——這種體驗本身就是影片的核心。觀衆能在同一部影片中,看到多位女演員的職業生涯一一展開。該項目的核心構想是:一部電影可由一系列故事構成,成為四個人生命中的一個時段;電影應當能夠展現時光的流逝、人物的成長與這一過程本身。通過影片中不同角色逐漸呈現的創意與想象,觀衆最終能透過虛構的迷霧,看到這四位女性真實的面容,而她們的光芒清晰可見。
出處:http://grasshopperfilm.com/wp-content/uploads/2018/06/LA-FLOR-—-Press-Kit.pdf
翻譯,校對,排版:@假惺惺的戴
特别感謝:@TW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