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阿爾茨海默症患者狀況的奧斯卡獲獎影片《困在時間裡的父親》,令導演佛羅萊恩•澤勒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去年他推出了“家庭三部曲”的第二部電影《困在心緒裡的兒子》(下文簡稱為《兒子》),本周五将在國内上映。
老實說,觀影之前我被一部分差評給吓到了,結果看後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這肯定是一部好電影。

《兒子》的主題是親子溝通的困難與家庭關系的複雜性,影片通過兒子尼古拉斯的急性抑郁症放大了這份困頓,又借着相應的戲劇性,以及一老一少的矛盾,來突出真正“戲眼”彼得的責任、創傷和缺憾。
它或許不能令人拍案叫絕,但卻足夠能讓人傷懷和惆怅,因為在艱難的現實裡,連珍貴的“愛”都會顯得蒼白和無力。
【友情提示:下文會有劇透。】
本片受到最多非議與誤解的地方,大概就是其過于平鋪直叙的叙事了——相比起《困在時間裡的父親》精巧的藝術化表現手法,影片采取了非常生活化的表達,所有戲份和鏡頭都隻聚焦于角色(和觀衆們)一眼能看到的地方,而不對角色心理進行任何可視化的窺視或剖析。

這就導緻尼古拉斯這個表面上最大的沖突點一直是“不明的”,大家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抓耳撓腮之餘,還要在困惑和煎熬中遭受痛擊。
可是,這種求而不得乃至有些無病呻吟的狀态,恰恰是青少年抑郁症患者最真實的寫照,同時也是該群體最容易遭受的誤解……在去除掉技巧上的修飾後,觀衆們所看到的,正是那個不痛快的寫實生活。
如果把尼古拉斯的“問題”縮小一些,相信每個人都能感同身受:我們都曾年輕或仍然年輕,總有過“大人/别人無法理解我”的感覺,有時候這種感覺又來得極其迅捷和強烈,甚至自己都解釋不清為什麼會低落和消沉,隻能自顧自生悶氣,變成大人眼中那個“愛作、不懂事”的孩子。
對我來說,《兒子》的故事能夠引起許多共鳴,不僅因為自己也有過那個階段,更因為成為父親後,害怕孩子不對自己說出所感所想——而這,也是影片中彼得面臨的最大困境。

彼得無疑深愛着兒子,他甘願和新伴侶貝絲的生活被打亂,答應前妻凱特照顧逃學還有自殘傾向的尼古拉斯,可想要解決兒子的問題,光給他轉學以及優渥生活條件是不夠的,彼得還需要知道對方的心病所在。
這恰恰是最艱難的部分:彼得用盡誠意去詢問兒子,尼古拉斯則往往無言以對,用回避應對關懷,用僞裝逃避照顧,有一段時間,尼古拉斯幹脆謊報了一切,稱自己有朋友交往、有派對參加,有說有笑有追求,生活軌迹與其他同齡人無異,彼得也開心地以為兒子恢複正常了。
這是《兒子》十分紮心的一面,它暗示了為人父母一方面要信任孩子,另一方面又要擅于懷疑孩子,即便無法全知全能,也應足夠心中有數。
現實中絕大多數家長都做不到這一點,影片主角彼得更做不到——通過安東尼•霍普金斯與休•傑克曼那一場短暫又精彩的飙戲,大家知道了為什麼。

彼得的父親是個不顧家的男人,醉心于事業和交際,即便虧欠了妻子、給兒子留下了創傷,他也沒什麼悔意,當彼得來找自己尋求照料尼古拉斯的意見時,他隻覺得兒子是來向自己展示道德優越感的示威,還把子孫兩代的情緒問題都簡單歸結為矯揉造作的“自作多情”。
于是,彼得一方面努力去關心照顧兒子,拼命避免成為另一個糟糕的父親,另一方面,在缺愛、缺錢等主客觀因素的潛移默化影響下,彼得又成為了另一個不着家的“事業型”男人。
所以說,除了深受抑郁症困擾的尼古拉斯,打不破代際創傷循環的彼得同樣是“困在心緒裡的兒子”。
《兒子》看似平實無華,卻仿佛必須無情且精準的手術刀一樣,慢慢把生活的真相血淋淋地展示出來,“所有人都沒錯,但所有人都輸了”。

除了父子關系,影片在其他家庭情感糾葛方面也有着墨,比如彼得和凱特不平等的離婚,彼得與貝絲始于激情歸于傳統的結合,貝絲和尼古拉斯貌合神離地相處等等,這些關系又作用于彼得和尼古拉斯的心理變化,使故事更具複雜性和層次感。
休•傑克曼、凡妮莎•柯比、勞拉•鄧恩等人的表演十分穩健牢靠,在《兒子》這部發揮餘地不算大的影片裡完成了使命,而安東尼•霍普金斯更是全場最佳,令人不得不歎服“就是有人如此兼具天賦和實力”。
其實,看完影片後我印象最深刻的戲,是《兒子》中一處回憶插叙的“閑筆”:尚未分開的彼得和凱特,帶着6歲的尼古拉斯去海邊度假,彼得以救生圈無法使用為由,讓兒子第一次學會了劃水。
既是迫使幼童直面恐懼的妄為,也是引導孩子克服恐懼的手段,是對所錯,沒有絕對正确的答案……幸運的是,那一次尼古拉斯戰勝了惶恐,遊到了貌似遙遠實則咫尺的彼岸,得到了父親炙熱的擁抱。

彼得是多麼喜愛自己的兒子啊……可惜,當十多年後他再次向尼古拉斯伸出手時,兒子卻沒能遊到他的身邊。
影片最殘忍的一點,是它指出了一個事實“愛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又或者說,愛不僅是憐惜、尊重和飽滿的情感,愛還是熟悉、理解和正确的給予。
父母與孩子之間錯位的期許,無效溝通導緻的家庭困境,這些難題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真正能解決的卻不多,這也是《困在心緒裡的兒子》具有普世性的内涵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