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看《鈴芽之旅》前并未抱太多期待,觀看時卻體會到了許多奇妙的共鳴。在這裡嘗試寫下一些我個人的理解,盡管它們或許無法傳達我所體會到的感動。
門的兩側
鈴芽打開門,卻忘記将它關上,故事從此開始。與此相反,草太的工作是關上門,故事也以一扇門的閉合結束。打開與關閉,兩個相反的動作分别意味着什麼?在門的那一邊,是怎樣的世界?
門始終有兩側。它分隔卻也連接現實與常世:一個是生老病死發生的場所,一個是沒有時間的記憶空間。當門被打開,我們可以看見夜空中的繁星,也同時被噴湧而出的災厄所威脅。
打開門,或許是向記憶敞開。進入門後的世界,鈴芽仿佛可以再次見到她的母親,在一種幻想的風景中,在災難真正發生之前。
閉上門,則是向過去告别。每當草太吟唱,會同時響起場所被遺棄前、亡者生前的聲音。聽見并容納這些聲音,将它們返還給自然:是對死者的追念與哀悼。
故事便圍繞打開與閉合,回憶與告别間的沖突展開。然而,沖突的主角并不完全是鈴芽與草太,而是白貓與凳子。
白貓與凳子
鈴芽拔起的要石(與「鑰匙」有相同讀音)變成了親近她的白貓。
然而,為何白貓會對草太抱有一種天然的敵意?同時,為何鈴芽第一次見到草太,便感到似曾相識的好感?
如果說在影片末尾,幼年的鈴芽将長大後的自己誤認為母親,這并不單純是因為她渴望見到母親,也是因為披着白色外套的鈴芽與職業是護士的母親有相似的身影,而給她披上白色外套的正是草太。同時,當她放下馬尾辮,長發也像草太或母親一般垂下。或許,這便是最初親近感的來源。
然而草太的工作是關上門,向過去告别。白貓并不喜歡這一點,她像個任性的孩子,想要打開每一扇門。或許可以說白貓是幼年的鈴芽:她拒絕接受失去母親這一現實。
那麼,白貓将草太變成三腳凳這一行為便十分有趣。這一方面阻止草太繼續進行他的工作,卻也将他與母親聯系起來:凳子是鈴芽生日時母親送給她的禮物。凳子缺了一條腿,似乎是提醒母親的缺席,或生命本身的缺少;但在草太變成它後,能夠說話與移動,仿佛擁有了生命。最初的詛咒逐漸成為自由的遊戲:與孩子們的玩耍,取下書架頂端箱子後的歡笑。
草太對鈴芽便是這樣一個矛盾的存在:既讓她想起母親的溫情,卻也讓她感到失去母親的危險。鈴芽和草太之間,或者說影片主題也不僅是愛情:更是鈴芽探索與母親、他人的關系。白貓最後的死,與鈴芽接受母親死亡、拯救草太同時發生。
ミミズ、内在空間
最終,在門的另一邊,鈴芽找到了草太。
回憶、重訪創傷的時刻是充滿危險的行為,像是穿過廢墟與噴發的火焰。但有時,正是在穿過這些危險之後,我們終于到達一個從未經過卻也最為熟悉的空間。在這裡,與自身的過去相連,也可以向他人敞開,就像鈴芽最後所做的一樣。
在影片中,危險或災難被稱為ミミズ(蚯蚓)。它是黑紅色的洪流,墜落時會引發地震。
然而,它并不是某種邪惡,或是污穢的化身。它更多象征某種自然、曆史的力量。鈴芽打開門并不是打開潘多拉的魔盒,真正的災難(3.11大地震,母親的消失)在此之前就已發生。
水的隐喻。在東京,曾短暫閃過「禦茶の水」這一地名。如果僅取頭尾,「禦」有時讀「み」、再加上「水(みず)」,正好成為「ミミズ」。
或許這僅是單純的巧合。然而影片開頭,鈴芽所見到的門在水面中央。在東京,鈴芽關上的門也在地下水系深處。每當一扇門被關上,黑紅色的軀體在空中爆發之後,都會變成雨落在地上。以及,當草太最後蘇醒,他身上的冰也将融化成水……
(以及,查找「ミミズ」的語源時,看到「メミズ(目不見)」與「ヒミズ(日見ず)」蚯蚓在泥土中,看不見日光。然而在門的另一邊,正是因為處在夜晚我們才得以看見繁星,最終身處一種 clairvoyance 之中……)
一種溫柔也可以容納記憶、創傷,正如她将或許再次發生的地震與海嘯,變為天空中降下的雨水。人類無法消除自然、曆史的暴力,然而一種抵抗是可能的,當愛、渴望生命也變得可能。
すずめの戸締り、鈴芽之旅。記憶之門,童年,河流,夢境。讓我以 Cristina Campo 在 In Medio Coeli 中這的段話結束:
An absolute space, one might say. Made precisely of those prohibitions, of those invisible boundaries, so similar to the ties of meter, to the pure rings of rhyme. Memory can sometimes be insistent to the point of torment, as if surrounding a denied ecstasy. From time to time, with an angelic and cruel persistence, a recurring dream suddenly presents it to us - a sealed garden for which we weepingly seek the entrance, a deserted or destroyed house, the invisible water that could speak to us, like the Scamander River, if only we could manage to dip a hand in it... For others, it may be an elusive music, a voice behind multiple doors, words or a perfect language that, in the act of writing it, vanish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