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haedrus
本文首發于媒體平台 上海電影資料館
1979年,第32屆戛納國際電影節無疑是曆史上最引人注目的幾屆之一,這一年裡評委會破天荒地将象征着戛納最高殊榮的金棕榈獎頒給了兩部影片,是戛納曆史上有名的“雙黃蛋”,來自美國的科波拉導演帶着那部被稱為“影史最佳越戰片”的《現代啟示錄》來到歐洲,與德國新電影四傑之一的沃爾克·施隆多夫一同登上了頒獎台,共同享有了那年的戛納最高榮譽。而施隆多夫所拿出的這部讓組委會無法裁定的電影,其實自誕生以來就始終面臨着諸多争議,影片中有關未成年人出演大尺度戲碼、倫理、納粹等各種元素糅雜,讓諸多國家至今都對其保持着審查狀态,這便是本文所述的電影:《鐵皮鼓》。
這部誕生于45年前的巨作由西德導演沃爾克·施隆多夫執導,它改編自德國作家君特·格拉斯于1958年創作的同名小說,歸屬于其“但澤三部曲”之一,與這三部曲的名稱一緻,這部作品的主要背景以及相關故事正是發生在但澤這座城市。熟悉曆史的讀者們可以知道但澤是德國與波蘭的邊陲城市,現屬于波蘭,稱之為格但斯克,在這裡德國人與波蘭人混居,在過去數十年甚至上百年間,但澤都是帝國們反複争奪的主要城市,也是混亂的歐洲政治的地緣性代表。而當本片從開頭就點出故事的時間正是二戰前夕時,想必觀衆可立刻明白本片即将呈現的混亂且國破人亡的大背景。
在這樣的背景加持之下,更加混亂的是片中人物的關系,主角奧斯卡目睹過母親與舅舅的偷情,目睹過父親和其未來繼母的床戲,甚至是奧斯卡自己也與繼母有過一場暗示性極強的情欲戲,這些情節都使得本片背上了諸多罵名。盡管本片的男主奧斯卡被設定為一個拒絕長大因此摔下樓梯而成為侏儒的人,但在實際的選角上,電影選用的是彼時仍為未成年人的大衛·本奈特,因此這些情欲戲和大尺度的劇情都讓整部影片以及導演施隆多夫本人卷入諸多有關“未成年人參演電影的邊界”這類争議之中。
這部兩小時的影片正是從上文中提到的主角侏儒奧斯卡所開始的,從二戰前夕的虛僞和平一直到納粹德國的倒台以及千瘡百孔的戰後德國,侏儒奧斯卡始終以兒童的身體應對荒唐、混亂以及瞬息萬變的戰時世界,而片名《鐵皮鼓》也正是對應着片中始終陪伴在奧斯卡左右的那一隻鐵皮鼓,作為孩童玩具的象征,它仿佛在宣告着拒絕面對殘忍現實的奧斯卡的立場,而在這樣的故事背景下,鐵皮鼓和侏儒奧斯卡又仿佛代表着那些身處曆史滾滾車輪裡,而希望可以拒絕面對如此現實的普通百姓。
施隆多夫絲毫沒有隐藏他在本片中所想要傳達的那些厚重的曆史象征,主角奧斯卡的母親、舅舅、和父親的三人倫理關系實則在現實中對應着小城但澤、波蘭和納粹德國,而最終母親逝去,舅舅被捕和父親成為忠誠的納粹黨員的命運也暗示着曆史的大背景。在納粹德國最昌盛的日子裡,以父親為首的日耳曼人的瘋狂被描繪到了極緻,這種虛僞的繁榮和民粹的狂熱被奧斯卡盡收眼底,觀衆們得以從這種“僞兒童視角”觀測到這些曆史的鬧劇,也能在其中看出奧斯卡思想的變化。而當納粹德國日暮西山時,施隆多夫也毫不吝啬于細緻描寫了納粹窮途末路的瘋狂以及蘇軍進城的可怖景象,但澤和它的百姓們在政治的舞台上被徹底毀滅了,這便是一切的最終注解。
影片中的諸多角色在這混亂的十幾年間都面臨了同一個母題,即“我們究竟是誰”,對于主角奧斯卡而言他無需染指也不必思考這隻有成年人才需要涉及的問題,侏儒的身份很好地讓他置身于事外,這也使得他與影片後期所出現的侏儒馬戲團有所不同,觀衆們得以進入奧斯卡的視角,探索“身份認同”這個萦繞在彼時百姓頭上的烏雲。奧斯卡的父親和舅舅根據其種族和國别不同,分别選擇了站隊納粹德國和波蘭,這也使得二者的命運被立刻改寫,舅舅在一場波蘭的起義失敗後被處死,而父親則是在納粹德國的崩塌後被蘇聯紅軍射殺,影片結尾,那枚象征着身份的納粹黨徽被奧斯卡嵌入了父親的手掌之中,在試圖吞咽銷毀勳章的過程中他被蘇聯人處決,父親的身份最終注定了他的死亡,這也是影片所傳遞的那種必然性。
影片中大量隐喻性的鏡頭也使得後世的觀衆對這部電影的解讀更為深邃,其中常被後世觀衆們啧啧稱奇的,便是在影片中段出現的鳗魚戲,當奧斯卡一家在海邊漫步時父親大喜過望地收集着海灘上衆多已經死去的鳗魚,母親則是看到這幅光景而嘔吐,父親的控制欲在接下來的劇情中體現地淋漓盡緻,作為晚飯父親購置了大量的鳗魚,母親的崩潰情緒在被舅舅的安撫中發生了轉變,她開始瘋狂地食用那令她作嘔的鳗魚直到最後因為魚中毒而死去,母親的自我毀滅在文本之外不僅暗示了她與舅舅不可告人的關系将結成果,也直面了父親對其愈來愈深的控制,而這些信息都是我們通過奧斯卡的視角所可以望見的,施隆多夫也毫不忌諱地在這些叙事中加入大量的情色戲使得全片給人的觀感更加荒誕,充斥着混亂時期的瘋狂。
影片略去了原著中德國戰敗之後的故事,奧斯卡和繼母在戰争之後踏上了西去的火車,而電影的結尾則是如同銜尾蛇一般與片頭相同,定位在了火車鐵軌旁的老婦人,仿佛在告訴我們曆史和這樣的故事隻會周而複始地發生,彼時德國仍未統一,影片末尾這趟西行的火車仿佛就在暗示着這一分為二的國家未來的命運。時隔45年後我們再次觀看這部《鐵皮鼓》時,好像那種無序和荒誕的景象仍在眼前、也仍在警示着後世的每一個人。
文獻參考:
《戛納電影節的故事》(法)雅克琳娜·蒙西妮 / (法)愛德華·米克斯
The Tin Drum. Lexikon des internationalen Films. Filmdienst, retrieved 2 March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