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二三十年代的好萊塢來說,銀幕外的瘋狂造就了銀幕内的成功,好萊塢為觀衆提供的,本質上是一個夢想,不僅僅是一個供所有人窺視上流社會的窗口,更是一個讓所有人都有機會進入這個社會的通道。它生産夢想,也吞噬夢想,瘋狂的派對和偉大的電影是它的一體兩面,無法分割。
這部影片有着長達三個小時的奇觀,其間充斥着髒話,毒品,酗酒,嘔吐等等,整部影片的觀感也像是影片中的那場盛大的派對,浮華,喧嚣且放縱。
今年突然迎來了關于電影的電影的井噴,每一部影片都被形容為“寄給電影的情書”。在急着把這封情書寄給電影前時,我想在電影前增加一個前綴,好萊塢。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影片是完全關于好萊塢的,最後的混剪也很難說是對電影史的回顧,而更像是對好萊塢電影工業的回顧。
除了高強度地引用《雨中曲》等影片,本片似乎下定了決心要做一本可視化的好萊塢影史教科書,用數個片段囊括了好萊塢的諸多類型元素。内莉鬥蛇的片段是對恐怖片的引用,脖子上挂着蛇的内莉像是從喪屍片中跑出來的。最後的黑幫段落是對黑色電影的引用,隧道段落則指向B級片和剝削電影。
同時,影片可以說是毫不遮掩地展示了早期電影制作過程中,制片廠對從業人員的剝削。為了當背景闆必須豁出命的群衆演員,由女性導演拍攝性化女性的角色。在片場,每個人都是瘋狂的,但有些人瘋狂隻是為了混口飯吃,而有些人瘋狂是為了讓自己能繼續住在豪宅裡,換一任又一任的妻子。以日落之吻這個片段為例,腰纏萬貫的明星們站在山頂上,背景中的群衆演員在互相厮殺,他們冒着生命危險,卻隻是起着在遠景處制造戰争氣氛的作用,而山頂上的明星隻需要在喝醉後演一場吻戲,就可以收獲影片帶來的幾乎所有金錢和名望。他們可以宿醉,可以OD,他們不在乎電影的内容,但隻要有人願意将他們放上銀幕,他們永遠可以繼續這場名利場的遊戲。
影片除了極力展示好萊塢内部腐敗堕落的一面,另一方面又極力膜拜電影制作的過程,并把這兩個方面統一起來,塑造成二三十年代好萊塢的一體兩面。
無聲電影的片場活像馬戲團,本質上是大象派對的一種延伸,所以在大象派對上最出衆的内莉被選中,并且在電影這個派對中表現出色。派對和無聲電影片場的共同特點之一就是吵鬧,既然沒有錄音,導演可以在畫外大喊大叫,兩部類型迥異的電影可以在片場相鄰拍攝,互不幹擾,他們就像馬戲團中的一個個小舞台。而這個馬戲團的主舞台,就是由傑克出演的中世紀史詩片,上百群衆演員扮演士兵同樣帶來了一場叫做戰争的派對,和所有其他派對一樣吵鬧,瘋狂。影片前半段的高潮就在這段馬戲團的平行剪輯結束時,小舞台和大舞台同時發現了電影的奧秘,即表演和攝影。而有聲電影時代的來臨,使這場吵鬧的派對戛然而止。這時好萊塢電影的一體兩面随之改變,電影外的派對被歐式的宴會替代,片場也從露天馬戲團搬進了安靜的攝影棚,因此為派對而生的内莉和傑克在安靜的片場感到無所适從,内莉變得不會表演了,傑克念台詞的方式令人發笑。
但如果電影是一群平庸低俗的人靠着剝削他人的勞動甚至生命制作出來的,那麼我們為什麼仍然要愛這樣的電影?影片所展示的這些電影幕後肮髒的東西,究竟和電影之美有什麼關系?
或許影片想宣稱的是,人類發明和拍攝電影就像是發現和開采黃金,這種趨勢是無法阻擋的,因為整部影片就像是對加州淘金熱的重演,隻不過這次,金子變成了電影,而《爵士歌手》開啟的時代,也正被稱為好萊塢“黃金”時代。對于二三十年代的好萊塢來說,銀幕外的瘋狂造就了銀幕内的成功,好萊塢為觀衆提供的,本質上是一個夢想,不僅僅是一個供所有人窺視上流社會的窗口,更是一個讓所有人都有機會進入這個社會的通道。它生産夢想,也吞噬夢想,瘋狂的派對和偉大的電影是它的一體兩面,無法分割。
支撐着這些浮華糜爛的夢想的,是電影。但我認為本片最大的問題也出在這裡,影片呈現出來的癡迷,更多的是對這套工業體系,對好萊塢制片體系的癡迷,相信它有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隻要好萊塢還掌握着那個講故事的能力,它就可以一直拍下去,繼續為人們提供夢想。影片執着于展現電影片場,并用十分眩暈的長鏡頭帶領觀衆穿梭其中,此外還多次展現了攝影機和膠片等元素,并把攝影機鏡頭,小号,車輪等串在一起,帶來了以圓形銜接的,目不暇接的剪輯。這些展現,我認為更是顯示出一種對好萊塢電影的崇拜,認為它有無窮的魔力,能天然地吸引所有人。且從影片展開的視角來看,這種崇拜是來自于電影工業内部的,是對好萊塢的電影制作方式的歌頌。所以我認為,這部影片更像是給好萊塢電影工業從業人員的一針強心劑,讓他們相信好萊塢的魔力和造夢能力會一直持續下去。
但在當下,受到流媒體,網劇,短視頻,遊戲等其他媒介的沖擊,這種毫不懷疑的魔力在逐漸減弱。技術的空前發展讓攝影機變得十分普及,任何人都可以拍自己想拍的東西,獨立電影,小成本制作變得易行。甚至更進一步地說,AI尤其是生成模型的發展,也讓計算機圖形學突飛猛進,說不定在不久的未來,我們隻需編寫劇本,調試模型就可以生成自己想要的場景和人物。而這部影片還在大談特談的這種從好萊塢電影工業出發的電影崇拜,是否已經不适合當下的語境也不符合電影的未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