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無意義、自由和死亡,是存在主義心理學認知下人類生命存在的四個終極關懷。它們源自于個體面對存在的既定事實時引發的沖突。(孤獨)對自身絕對孤獨的意識,與對接觸、保護的渴望,以及成為一個更大整體的欲望;(無意義)人類這種尋找意義的生物,卻被丢入到本身毫無意義的宇宙;(自由)無根據的處境與我們對根基與結構的渴望之間的自由;(死亡)以及對死亡必然性的意識和繼續生存下去的願望之間的張力。作為不死者,吸血鬼(我正想着的是阿爾芒)的死亡焦慮絕大部分讓渡給了孤獨、無意義和自由。

當制造者與被制造者無法相互讀心,這本該最為親密的二人卻因此無法完全理解彼此的内心世界,自我與他者之間的隔閡顯得尤為可怖。但若想象一種心靈感應下自我與他者邊界的消失,一無保留地将情感和思想傳達至彼此。這種透明性将帶來一種絕對的親密,消除了所有秘密或誤解;而同時也剝奪了個體的私人空間和自我獨立性,産生一種新的孤獨感——不是由于缺乏聯系,而是由于失去了自我與他者的界限,絕對的親密反而讓個體完全暴露而失去了産生新奇的能力。如,《祈禱之海》中的短篇<親密>構造了一幅幻想圖景,在那兒,人們的感知與經驗能夠完全重合,希望以此逃避孤獨;但作者向我們暗暗指出,或許孤獨的反面還是孤獨,交融與變位帶來世界體驗容量的擴大讓唯我的孤獨更為膨脹,親密不過是孤獨下界限暗存的短暫交合。這是一種極端的親密,它與純粹孤獨各自占據馬蹄鐵的兩端,疏離卻相似。

“哦,我的靈魂并不向往不朽,而是要窮盡可能之地”,品達在《皮托競技會頌歌》中寫道。但如果靈魂并不存在,或其依附的肉體已經實現不朽,生命如同西西弗推石上山般,充滿永恒重複的虛無;我們又應當如何面,又應當如何對生活作出反應?吸血鬼的永恒生命使他們脫離了人類的時間觀念和生死循環,這一永恒性帶來了深刻的無意義感。人類的生活因其有限性而被賦予了某種緊迫和目标,而吸血鬼則因其無法看到明确的終點而陷入無意義的荒誕之海。盡管擁有無限的時間去追求任何目标,卻發現就連這些目标最終都不過追風捉影,一場空。對血的渴望似永恒輪回般的反複降臨,他們處于飽足與饑渴的無盡交替之中。然而時間依舊直線前進,發生在過去的幸福再無法重建,不如孤注一擲,将意義投注于對愛的索求與投資。栖居于激情的閃電中的人是幸福的。

自由不僅是一種權利,也是一種負擔,因為它意味着我們對自己生命的完全負責。絕對的自由可能帶來選擇的負擔和行動後果的壓力。薩特将這種狀态稱作“惡心”,對撲面而來的無限可能性和無法逃避的責任感到深深的厭惡和焦慮。脫離了人類社會訓誡的軌道,吸血鬼看似能夠得到先前觸不可及的自由,但是逃避自由的本源渴望驅使他們聚集成群,修築起自己的吸血鬼法則,舍棄部分自由,以換取社群的秩序與安全。更何況,人的自由在于選擇和行動,既然無限的時間中囊括了無窮可能性,或許就連選擇本身也失去了意義。海德格爾将自由與死亡聯系在一起,認為人類的自由是在“向死而生”的存在狀态中實現的,即在面對自己的有限性和死亡時,才有可能理解和體驗到生活。又一次的,吸血鬼對于存在的感知折損于永生的詛咒。

【小跋一段】記得先前介紹存在主義心理學的學姐微信個簽寫着:“你一定愛我不完美的心”。雖然隻是在剛加的時候點進主頁瞟過一眼,卻怎麼也忘不掉了。躺在床上,稀裡糊塗地望着窗簾隙縫間灑進來的光,心裡止不住念着:你必然愛着我不完美的心、你必然愛着我不完美的心。多少時候我們喪失愛的能力是因為完美的缺位呢?自己的不完美,害怕自己不值得被愛;他人的不完美,害怕他人不值得自己去愛。或許這是一句宣言吧,即使認識到自己不完美的心,我依舊需要相信你的愛;即使看見你不完美的心,我依舊愛你和你不完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