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龐大的泥沼地(射面:射線們的母體)均勻分布于兩萬五千英尺上空。

地心-一個端點發出高維地震波、穿透地幔,将平鋪于海拔零米處的土地——“阿爾薩斯-洛林”,與無孔不入穿插于數個“千英尺”标記下的卷積雲,同時超平面展開于觀光子眼中。飄散着的雲朵們一旦接觸到來自地心投影點的召喚,便被強制拉回地表、埋沒于土壤之下,沉降并成為一片惡沼;如同中國畫的一個切面般無力氤氲在墨色森林邊緣。觀光子接收到這一來自地心振元的波動後,以其乘坐的法國泛航航空波音737-800為基體,在兩萬五千英尺上空構建了一個信号放大器,将其回收并再發出、将惡沼之影像二次投射于行進方向之後的白色恒星。深空中,背景輻射作為折射體,無意識地進行了第三次共形變換:把沼澤影像重新打回地表,與隐埋于阿登森林的戰争冤魂(匿名佚失的射線們)融合、并高速回收,最終投射入觀光子視網膜内。自此,一條射線-光路-世界線被畫出:以地心為端點,極速穿行于地表-大氣-深空。其曆經三次變形,最終呈現為一道彩虹式的肮髒天幕:其光譜從觀光子下方的地平線、夕陽的終點(橘紅色)向上,曆經僅存于色點主義繪畫及克蘇魯故事中的紫光、綠光,最終于電離層變為色彩無盡混合後浮現出的灰黑色——調色盤之終極。時間向前行進着,令人作嘔的射線平面繼續與沼澤濫交,向上、向前延伸着——從西歐中心出發,通過不浪漫的浪漫主義國家、另一片黑森林;直到一個橋頭堡、中歐極東、交界邊緣、時空奇點。

(注:小學數學練習冊中,觀光子需要依據老師課上的指示,将紙面上一些不同長度不同方向的“線”分類為直線、線段或射線。他總是不擅長進行此類抽象活動。按照定義,直線與射線都該延某方向無限延伸;但就觀光子所見,練習冊上所有線都隻是線段——“死線”。它們雖在抽象分類法中指代着不同對象,但卻都有着确定的長度——“死線”。唯一分别僅是印刷時偶而加上的端點數目,零為直線、一為射線、二為線段——“死線”。觀光子總喜歡用尺子去測量它們,将數字标記在每條線的右下角(但老師從不在意反諷)。在長久的心理鬥争後,他将它們均視作射線并以此為答案填入空格:“至少它們從紙面射入了我的眼睛”。“那它們就應該叫射面而不是射線了”,老師譏諷道。畢竟,“死線”由無數不可分的端點組成,它們分别發出射線。)

轉變為冬令時後的第六個夜晚,觀光子第一次搭乘歐洲跨國巴士,由布拉迪斯拉發到維也納,長射線中的短線。觀光子于地表上再次途經了五天前着陸維也納時看到的大片紅色光點:以數十個為一組、分散并集群閃爍着;猶如數年前的淩晨四點,從羽田機場展望台極目遠眺新宿時的那一團紅色不規則心跳。觀光子經A6高速從地面迫近紅色射線們(視覺暫留現象):在分不清是夜空下的平原還是黑夜本身的背景中、點連成線,紅點們變為了遮天蔽日的熒光飛蠅,以相同頻率共同躍動着。大巴達不到信号放大器的功率,深夜的虛空也無法作為折射體;觀光子隻好癱坐于這輛行駛于地面上的端點中,寄希望于這片紅光如夜晚吸至滿足的蚊子們,至少不要持續舞動雙翼擾人清夢。夢中:匈牙利大平原沿多瑙河延拓至此分界線:鐵幕、奧匈帝國、分離畫派……闆塊交錯于此,形成一系列隆起的熱源,熱脹冷縮帶來數股自上到下晝夜不停的勁風,這也正是這些飛蠅的身體——巨型風車聚集之緣由。漩渦發電機(四翼巨獸)的龐大葉片及金屬杆深插入地,從深淵般的平原内拉出亮白色細線——運動着的汽車遠光燈。端點與射線同時行進着,從一個光之小島(村莊)曆經黑暗緩慢射向另一個小島,擴散開來的光子們,它們不再是“死線”的組成部分。五天前的兩萬五千英尺處、肮髒天幕内,觀光子看到的便是這作為運動粒子源的自己。

射線行進的下一時刻、最後一天、冬令時後的第九天。一片徹頭徹尾的黑暗。觀光子再次開始爬升,遠處指示邊界的飛蠅們仍然還在那裡,于地平線終端的輪廓邊緣閃耀着——地殼的顫動,或是這個帝國崩解百年後豎起的守靈燈。在帝國首都的八個白夜,觀光子總能看到天空中反方向移動的射線們。課本上,它們的正确移動方式應是從某個加粗端點出發,射向“死線”暗示出的方向,而“死線們”也同時隐喻着紙面(天空)外将繼續延伸着的無限長度。但這些向後移動的射線呢?它們在兩萬五千英尺處黏滞的射面(射線的母體)中,曆經某種時間反轉,運動方向轉而由端點決定。這些反轉射線的物理實體是作為端點的噴氣機們,及其高速撕裂雲朵後形成的凝結水、一段蹤迹,并随着時間消逝于天空中。但此時此刻、深夜、撕碎柔軟後的物理蹤迹不再可見;蹤迹作為“死線”,被暗夜肢解為同一頻率下的閃爍點。射線二次分解為不再定位于“死線”一端的點。觀光子如同又一隻孤獨脆弱的飛蠅,重新爬升到兩萬五千英尺上的惡沼中,再次回到了射線們的母體内。

Fin de partie——終局、“死線”之末、同時升空的飛蠅們此刻再也無法動彈,從一維跌落至零維;在交界的邊緣處、在邊緣的交界處、在母體中仍處于孕育階段的無數子射線的包圍之下,它們被凍結為““死點””:最終的裂解,并集群懸吊于帝國首都的天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