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透,介意的話慎入。很多很多的情感,想用文字的方式保存下來。

Part I

最初的相遇是一場審判Celliers生死去向的庭審開始的。

世野井作為日本軍官集團的後起之秀受邀而來,聰明,敏銳,恭敬,姿勢挺拔,因為案件棘手,被寄予厚望。這是一次重要的工作,需表現專業嚴謹。

審犯早早的在等待,所有庭審人員入座之後,就各司其職。先宣讀案情,五人落地後以少敵多,艱苦決絕到最後一人,最後因為被威脅屠殺村民才繳械投降。

庭審開始,主審循例問答,主審堅持認為有罪,審犯堅持自己無罪,雙方互不信任,又無法達成共識,庭審陷入膠着。

自入場後,世野井的目光始終落在Celliers上,再沒有挪過視線。即使是被俘獲後關押多日,Celliers依舊是幹淨有風度的,甚至系上了圍巾,總之,不凡。

案情陳述,與其說是犯罪記錄,越聽越像是戰績。

這個人果真很棘手,在至關生死的時刻,仍然沒有戰俘惜命的謹慎,回答盡顯桀骜不馴,又能找到庭審人的漏洞。

然而,無論他怎麼能言善辯,定義是非黑白的權利在日方不在他那裡,他逃不了一死。

所以膠着後,世野井開口,他已經不是為履行自己的職責而來的了,他有了私心。

而Celliers的審判結局,從原本100%的當庭宣判死刑,改到當庭無法決定,改到到長時間休庭磋商,變成押回去等待結果,變成坐牢等待死刑,變成提押執行虛拟槍決,到最後轉移到戰俘營關押。

這一邊Celliers在這漫長的等待,另一邊,沒拍出來的世野井在庭審反複磋商中斡旋跟據理力争。虎口奪肉的保下Celliers,過程難以想象。

況且,這對他的前程無半分好處不說,很容易就犯政治錯誤。

這是救下這個之前素未謀面的敵人的第一次,往後,還有很多次。

Part II

戰俘營是世野井跟原上士一起管理的,營裡關押着不同國家不同背景的戰俘。

雖然不需要時刻在戰場上直面生死,但過往的、現在的、未來的戰争的陰影始終籠罩着這個東南亞異國的土地上。

集權國家,軍國主義之下,森嚴的上下級,戰争厮殺,日軍的管理風格無論是對己對俘虜,都是服從集體,尊卑有分,規則森嚴,壓抑個性,視出格為洪水猛獸;

如果違反,輕則鞭打棍敲,重則榮譽切腹,連關禁閉都算是放水了。

尤其是切腹,在所有的同僚敵人面前以極其痛苦的方式自殺,是一種洗刷自己的恥辱獲得認可的方式,廣為流行,備受推崇。

這一點,原上士适應得遠比世野井要好,有着原始人的樣貌,能認同已有的社會體系,常常殘暴棍棒相加;即使是跟Lawrence在非公開場合有友誼般的互動,在該動手時毫不手軟;下屬犯錯就提議切腹。

而這個位高權重的年輕軍官,卻常常出現在制止手下虐待戰俘的場合,住手都不知道說了多少回;在煩悶焦躁也不是拿人去洩憤,更多時候真刀對練宣洩,直到勉強應對的下級無法招架認輸;會因為吵到病人而自省,更是想着邀請戰俘一起觀賞故鄉的櫻花。内斂溫和得有點過分了,甚至可以不合時宜的說…有些善良。

他其實向往戰俘們的身上那種自由、人文、平等、尊重、關懷、獨立、自我負責等品質。

這些在自己的周遭是不被允許、無法存在的東西。

所以他能跟Lawrence近似友誼的關系,跟Lawrence談他的現在一定程度上是同侪以命做賭的失敗而得來的,朋友都死了,“留他一個人在世界等死”。

比起Lawrence用包容跟圓滑來平衡各方,順帶輸出自己的觀點,而Celliers更大膽勇敢、為自己信念而活、不受拘束、九死其尤未悔。

這樣的人可真罕見啊…

那是另一個世界,另一種活法,也許的可能。

東亞文化相當隐忍,又是敵我相對,世野井雖然沒說過太多,但在行動上掩蓋不住:緊張Celliers的傷病,讓日本軍醫醫治,讓Lawrence幫忙盯着,半夜去傷兵房看望就隻看看睡熟的臉;屢次三番的将違規的Celliers僅僅關禁閉,關禁閉後又送毯子,每晚去看守所看望,甚至擋住原上士舉起的槍…

這些對異己的寬容跟關心,在自己的文化裡何嘗是不出格的呢。

原上士看出來了,舉起的手槍放下了,借着醉酒放了Celliers跟Lawrence;

Lawrence看出來了,他說他對你有點暧昧,Celliers低頭扶他回避了回答;

勤務員看出來了,甯願任意妄為背負切腹的後果,也要去刺殺Celliers,因為長官被惡魔摧毀靈魂。

Part III

惡靈一說,還是世野井先提起的。

“你以為你是誰,你是惡靈嗎?“

世野井看着這個引起騷亂的主謀,那張之前隻能在夜晚去看望的睡熟的臉,此刻擡着頭看着他。蠱惑人心的惡靈。

Celliers雖被士兵左右架着,被世野井俯視着,手裡拿來悼念亡者的扶桑花過分紅豔了,舉起手中花向前,那麼像是……在獻花。

扶桑扶桑,這是中國對日本的舊稱。喜歡讀莎士比亞的世野,後又派去了滿洲裡的世野井,應當知道這個含義。

“是的,我希望是你的惡靈。“

說完,Celliers 大嚼紅豔的扶桑花,吃幹抹淨,并将花蒂随手抛掉。直白而挑釁。

他前一次嚣張吃花,被日兵一頓痛揍拉走。而這次,背後士兵的槍憤怒地指上了腦袋了。而世野井注視着眼前這個膽大妄為的人,眼神亮了又壓,最終隻是輕輕的說,“帶他去關禁閉”。

Part IV

世野井在戰争中為好友的逝去飽受煎熬,壓抑自己在戰争中苟活,即使遇到如此特别的人,也隻能收藏在心,再多的話也無法說。因為有朝鮮兵跟荷蘭俘虜前車在鑒,這種超出敵我種族文化背景,沒有未來的禁忌之戀隻會招緻可怕的下場。

戰争讓他們相遇,但戰場上性命都早早交給了天皇的,情感更是半分由不得自己。

Celliers則同樣受到另一種煎熬,因為别人的目光維護自身完美形象需要,對全校霸淩中弟弟的呼救袖手旁觀,之後天賦過人的弟弟不再開口唱歌,他則備受折磨。

戰争來臨之時,他反而是主動投身其中,從而逃避良心的譴責。

他縱然英雄主義而行事恣意自由,從一開始保護村民而投降,到戰俘營以後,給齋戒的傷兵帶萬壽糕,吃悼念的紅花;打倒了夜襲的士兵之後,去解救受困受傷的Lawrence…

其中,也帶着自毀的隐秘傾向。

“如果他有心事為什麼不說出來”。“也許我們是同一個繩上的蚱蜢”。

所以兩人是相互理解的,如此相同又不同,又心事重重,隔着千萬個不應該。

Part V

縱使世野井可以在他的職權内一而再的從輕發落,但這種庇護始終有時效的。

遲遲無法向上交出戰俘營裡的戰備軍官名單,其實世野井的壓力越來越大。

一再詢問,大胡子戰俘長官堅持說600人中一個都沒有。

還是那樣目中無人,糊弄了事。世野井強硬要求,5分鐘内所有戰俘集合,一個都不能少。

爾後,從不抽煙的他拿出煙盒,敬禮;再遞了一支給私自放人原上士,煙上有菊花圖騰。兩人在無外人處依舊恭敬自律。原上士領受禁閉作為處罰。

集合的戰俘們外周,這次日兵不僅僅手持步槍,還搬來了連發機關槍。不尋常。

雖然Lawrence說不必擔心,他有被放生一次的樂觀。

然而,世野井發了怒,因為大胡子長官再一次陽奉陰違,沒有全部,醫院的傷兵沒在。

一而再再而三的抗令,從無視帝國切腹士兵的榮耀、傷兵營裡不奉行齋戒偷吃唱歌私藏收音機、撒謊沒有名單、明明是戰俘卻眼高于頂…

命令要求強制執行,全部的戰俘都需列隊。都是裝的都是裝的,世野井的怒氣如燎原之勢,沒有原上士在,他自己下手鞭笞這群無恥之徒。

看守日軍跟戰俘的矛盾急劇膨脹。

此時一個瘦得皮包骨的傷兵,體力不支,在隊前倒地不起,僅剩一息,快要死了。

世野井轉開了視線,掃視了一圈在熱帶暴曬下汗津津髒兮兮的戰俘,最後看到了Lawrence跟Celliers的目光。

恢複了一些冷靜,他本就不是殘暴的人,從這些苛刻虐待中并不能得到快感,這不過是手段,但也難以心安理得。所以他一言不發的轉身,直接往回走,就像是想要直接離開這地方不再管了。

然而,後面的大胡子軍官繼續控訴道,他現在死了。

被喊住的世野井憤然轉身。 如果不是這個人的話,哪需要到現在的境地。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那他重新繼續他本行的目的。

讓戰俘軍官以大不列颠榮耀起誓交出名單。大胡子仍然那麼不屑,一個也沒有。

既然如此,留着也沒用,那就死吧。

大胡子被壓到前場,跪在地上,摘掉帽子。

劍道高手世野井開始抽刀,持在臉前,閉眼念着安魂的禱告詞。這個人的死期要到了。

在這生死攸關的節點,Celliers大步向前,sowing the seed的音樂響起,他徑直走向世野井,在此之前還能從容地理一理衣袖帽子,這該是最後的一面了。他仍有一點完美主義,

不過,這次不是放任弟弟被霸淩,而要去救一個迷途的靈魂,同時贖自己過去的罪。

在他邁步的同時,周遭世界似乎靜止了。Celliers到了世野井面前,背着手不抵抗地站定,擋在他要殺的人前面。

世野井看到來者難以置信,右手刀放下了,兩個人的距離從未如此的接近。他忙不叠地讓他退回去,退回去就可以當什麼都沒發生。

…就像是以往那麼多次,他單方面守護着這個戰俘那樣。

現在即使所有日軍跟戰俘面前,即使棘手,他隻要能聽令退回去,一些處罰就可以讓這個事情翻篇。

但Celliers立定不走,世野井慌了神,用沒持劍的左手推了他兩次胸膛都推不動,最後手扶着Celliers的臉一使勁順勢一把,将他撂倒在地。

然而Celliers倒地後立刻起來,仍然毫不遲疑大步走到世野井面前。注視他的眼睛,爾後莊重的扶着了世野井雙肩,左右貼面,吻了他的臉頰。

洶湧的情感襲來,世野井的雙眼泛紅,泫然欲泣。他貼得那樣那樣的近,甚至還停留了一秒的時間,時間要是真的能停留,該多好。

目光從天空收回,Celliers放開了他,站定對方面前,仍是那樣看着他,任由處置。

從他被救下就隐約知道對方的感情,他隻是不知道原因而已。現在,原因也無所謂了。

無論是救人也好,贖罪也好,挽救也好,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被放開後,世野井臉上萬分震驚,翻紅的雙眼有淚光,有羞恥,有憤怒,有欣喜,有痛苦,有不舍,有猶豫,有決然,他顫抖着雙手擡起刀,要當衆處決這個冒犯之人,但因巨大的情緒翻湧,無法下手,氣急攻心倒在下屬的攙扶裡。

日兵從四面八方湧來,不可原諒,不可原諒,嘶叫着沖出去撲倒毆打Celliers,現場一片混亂。

Celliers的結局再也不可能有任何轉機了。

Part VI

Celliers的處罰是戰俘營裡當衆活埋,僅剩頭顱在外,逐漸死去。

熱帶毒辣的陽光似乎要将他吞沒,但他良心被噬咬的苦痛卻終于停下來了。

及時制止了世野井在憤怒之下做出終身後悔之事,制止了可能的世态的擴大。

那個人像他的弟弟那樣,有通透靈魂,喜歡讀莎士比亞,為什麼都要卷入這些非人的戰争,被困着被扭曲變形被獸呢。如果沒有戰争,他們就不會見面。但是甯願不會相遇,也希望沒有戰争,各自安好。

他一直唱着他弟弟創作的歌,在那個耀眼發光的花園裡,弟弟歡迎他回來,一起澆花,一起唱着歌走過紫藤蘿瀑布走廊,回家去。

那歌聲從早到晚,直到再唱不動。

月光代替了灼人的日光,有腳步聲在後面停了下來,在彌留之際,他有了短暫的清醒。

那個人撫摸了下自己的頭發,然後拿住了一小撮,慢慢地割了下來。然後有翻着紙的聲音,紙張摩擦着衣服布料的聲音。

即使眼睛已經看不到東西了,他也知道那是誰。

他嘴角已經牽不動了,然而他的的确确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