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寫了個短評,提到這屬于是在網飛制造和複仇劇流水線上嘗到了一口久違的,帶着新鮮血腥氣的美味,今天,這口血肉的美妙回味仍在口腔。
癔病( hysteria )又被稱為“歇斯底裡”,指因為恐懼或其他原因造成的情緒失控。它的希臘詞根—hysterikos ,hyster表示“子宮”。
——古代西方醫生認為,隻有女性才會出現“歇斯底裡”的症狀,原因在于女性子宮功能失調;男性因為沒有子宮,所以不會得癔病。他們還認為,癔病之所以有各種不同表現,是由于子宮在體内偏離正常位置,到處亂跑造成的。當子宮在體内四處遊走,壓迫其他器官時,會導緻不由自主的恐懼。
這種錯誤的認識,直到十九世紀才被精神學家夏爾科、弗洛伊德等人糾正,但:
女性陷于恐懼的驚顫,是羸弱的白兔;女性的情緒是不穩定的潘多拉魔盒,喜歡無事生非;女性與理性天生對立,所以不擅長理科,在需要高級邏輯的工作中示弱……不能和女性講道理……
其中對女性的刻闆和惡意,卻像個幽靈一樣,在詞彙中傳染,發病,不得根治。
既然如此,以刻闆回應刻闆,男性那些弑父娶母的俄狄浦斯複仇故事老套極了,還得是女性複仇才對味,既然無論無何都會被冠上瘋女人的名号,不如徹底瘋狂。
歇斯底裡,也能是her story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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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的人生故事分為三個階段,三個名字,每個名字都承受了不同形式和程度的父權侵害。

-part1. 【三人成虎】:有毒的男性特質。
第一階段為整容前,作為女主播和女職員的雙面身份,以下以貌美稱呼。
産生故事糾纏的主要人物有:男上司、帥氣和尚、朱五男。這三位都是男性。此階段的侵害最為直接、簡單。
對于男上司,貌美在這段關系中并不平等,包含了權力上位光暈,以及單方面的浪漫幻想,這種愛極不真實,也不平等,歸根到底她愛她幻想中的那個自律忠誠專業的想象,而在幻想被眼見為實的撕裂後,這種銳利的痛苦也極快轉換成了猛烈的報複。在報複完成,看到上司因為作風問題遭辭退醉酒的樣子,貌美将他送到酒店。送酒店這個行為有神性,同情憐憫和告密的愧疚混雜,也有殘留的愛慕者的欲念,是否發生關系不得而知。
喝酒後無法勃起,如果關系存在反證上司裝醉,也切合男人三分醉裝到你流淚,把不忠行為用醉意掩蓋借以逃避良心審判的狡猾。對于貌美來說,出于神性與欲念,這一刻才産生了愛、經曆了愛,也終結了愛。從編劇角度,判斷為有更具完整性。
對于帥氣和尚,和尚當是禁欲的,他的id和角色行為的表裡不一,就寫明白了其本質:過剩的自我認知,錯誤的自我評價,一個流連肉體滿嘴謊言的騙子,一場事先張揚的強奸。

“關了燈都是一個樣”、“要不我走”等等網絡回憶湧上心頭,被徹底工具化了,典型的基本盤形象躍然屏幕,抓型準确生動,諷刺非常辛辣。
對于朱五男,看到有很多評論不滿對其的改編,認為有“洗白”之嫌,漫畫原作中,帥氣和尚是貌美親手終結,而劇作中貌美出于自衛反擊砸暈他誤以為自己殺人,朱五男在已經看到和尚蘇醒後仍然選擇殺人碎屍後藏于公寓。
觀衆所稱的“朱五男幫貌美頂罪”的說法完全不成立。
這裡要說到事先張揚的強奸,和尚發ins預告,除了證明他可能有像搏出位,炒作等虛榮特質外,作為案件中證據也有妙處——正面來說,能證明事發時貌美在場,使之成為重要嫌疑人而惹上麻煩。反面因為表露了強奸的故意,同時可以成為貌美正當防衛免罪的證據。
從客觀來說,貌美的正當防衛成立,她隻是擊暈了和尚,此時此刻死亡結果未成就,更不會有防衛過當的問題。從朱五男主觀認知來看,“你都同意和他進旅館了怎麼證明是強奸”,在他說出這句話時,朱五男未發現和尚存活,發言出自真心,這種在我看來可笑荒唐的性同意觀念卻在社會非常普遍的流行着,這時候他确有幫貌美善後的“義舉”和“愛心”,而在發現和尚隻是暈倒後,他仍然選擇一刀一刀刺下的行為,就暴露了其自私本質,因為此刻放棄殺人選擇救人對于貌美來說才是最優解,後半生可以不活在陰影下。
他的刺殺隻出于自身的嫉妒與占有欲,是他完全獨立、自主的殺人行為。
所以在殺人後,他未告知美貌和尚中途蘇醒的細節,堂而皇之的将自己的殺人美化成了拯救(善後),産生強奸貌美的歹意更是順理成章。
殺死一個在社會眼光中看起來外貌财力都優于自己,并且還試圖占有他看中的女人的競争者,不舉早洩的陰霾蕩盡,不再作為壓抑的loser,重振男性雄風,此時此刻他是絕對winner,至少在貌美面前,他應該是無可置疑的“救世主”。
一個看起來再老實、可靠、軟弱的男人,也深谙這父權社會的叢林競争,以保護為名,甚至連全知視角的觀衆也會可能馬虎的以為他在幫貌美頂罪,絲毫未發覺是他獨立犯罪甚至利用犯罪試圖控制貌美……
綜上,我認為劇作中的朱五男刻畫更加立體,不僅僅和帥氣和尚的角色職能做了明顯的區分,也揭示了更深刻和隐蔽的男性侵害。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結構性的,例如貌美因為容貌遭受的校園霸淩,職場歧視,遭受地鐵鹹豬手,但因為醜陋不被相信,痛苦被忽視的境況。貌美也不是完美受害者,出于妒忌在公司散播了關于美麗和上司的流言蜚語,她同時是其他女性的侵害者。

-part2.【檞寄生與末路花】:尋找與逃離
第二階段為貌美殺死朱五男後,開啟流亡旅程。她化名美貌,在風月場所讨生活,以下稱其美貌。
尋找和逃離,構成了本階段的主線。
美貌是本劇毫無疑問的女主,故事以她為名,更圍繞她的人生闡述。一般來說單一主角的劇作,毫無疑問是以主角的視角線性發展的,而此刻劇作做了很妙的處理,從金貌美始,依次是朱五男—金慶子—李雅凜—最後繞回隐形更名的金美貌,每一章節都是以這些“配角”的視角揭幕,視角轉換中,又非常自然把故事延續下去,這使得美貌雖依然是主角,但觀感上像以她為中心的群像劇,叙述她及周圍所有人的悲劇。
這裡最重要的人物是金慶子和李雅凜,均為女性。
既然在第一部分引出了朱五男,自然而然,需要去尋找他為何會堕落至此的原因,這裡很多觀衆又精辟總結:遠離媽寶男!
檞寄生可泛指松毛蟲屬中的各種生于松樠上的害蟲。我想,兒子和母體的關系很類似于此,韓女把男童成為胯下生出的奴隸主,而女性是他世代的奴。
對于母體來說,他不僅在懷胎十月的時候吸取營養,制造無窮無盡的孕吐、背痛、癫痫甚至危及生命,在誕生後,吞金、操心、血緣将命運綁定,更是背負無窮無盡的責任。
媽寶男,一種非常厲害的指控,因為本質上,這又是一種把對男性做惡責任的追讨,轉至到對其母親失職的憤怒的造詞技巧。
啊,又一個女性。
當然,金慶子是需要對她無底線溺愛兒子的行為負責的。我這裡隻是想指出一個事實——本劇中存在的家庭:包括金慶子與朱五男,美貌和媽媽,美貌和女兒——竟然沒有一個父親!
顯而易見,卻那麼被人忽視。
似乎父親不存在(隐形),他就不用承擔任何教育失敗的責任,但如果生活中沒有一個會尊重有擔當的父親範本,兒子就永遠隻是兒子,怎麼能夠知道做父親呢?
父職的缺失,是否才造就一個又一個“媽寶男”。
金慶子的人生是苦的,苦在她是父權更長期、深刻的受害者,“父權制放在那個年代像天花一樣不可抵抗”,它狡猾的通過分裂女性,将受侵害女性變成女性侵害者,制造女性内部的仇視和對立,抵抗的力量綿軟了,消解了。
劇作巧妙地用金慶子作為五男母親為子報仇為線索,以尋找的眼光,探尋朱五男惡的成因。尋找的視線,即使未有一分筆墨落在颠沛的辛苦,躲藏的慌張上,也能反向探測出美貌逃離的腳步。
李雅凜的故事,與其說與美貌的不幸過往對應,我更認為是與金慶子的人生互文,同樣作為是一顆被啃咬的檞,卻映照出一種完全不同的,女性互助的可能。
女性互害和女性互助同時存在着,立于美貌兩旁,黑白分明。
對于李雅凜,我不傾向于将她們的關系解讀為les,女性友誼是不同于性緣關系的,可以脫離愛情長存。換句話,即使要看女同故事,我要看的也不是兩具肉體纏綿,我要看她如何痛她所痛她如何愛她所愛,我要看一些不證自明和不言而喻的心意相通,我要看言談優雅與審美相通,要看兩朵花在暴風催折中負隅,在無盡公路上馳騁,在末世風沙裡逃離。
逃離,好像總是女性的唯一選擇。
末路狂花裡,Thelema對着Louis說Keep going,人生是平原,是曠野,什麼逃離,能比死亡更加絢麗。

-part3.【狼外婆】:寓言的預言怎麼打破。
第三部分,從金美貌入獄開始,完完全全作為“假面女郎”符号的存在,也因為這一部分對《親切的金子》的緻敬很多,相信看過的觀衆對于入獄後那些情節都會有往事重現之感,以下隻稱呼她為金子。
公衆眼裡是兇名在外,整容成絕世美女,身上背負三具男屍。對于容貌的讨論是貫穿全篇的,韓國适用陪審團制度,要知道她現在可是被捕時穿的條紋衫都能引發時尚狂潮的美人,美貌是否引發了陪審員的同情而讓她躲過了死刑立即執行?此處劇情是留白的,但我們知道,金子的容貌在監獄裡成為了導緻她被整的原罪。
很奇妙,在外界,醜是原罪,在這裡,利益倒轉,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無論如何,反正在慶子眼裡,金子的入獄和她的刑罰遠遠不足以平殺子之恨,她将目光轉向金子入獄前托付給母親的小女兒身上。
她承受了兒子被殺的痛苦,就像提坦神們閹割了他們自己的父親烏拉諾斯,血濺到了蓋亞身上,蓋亞因而生下了複仇三女神,隻有當金子遭受同樣的失女之痛,才能夠兩清。

所以她在學校散播美貌母親是假面女郎的消息,促使同學的孤立、仇視,同時教導美貌回擊,引誘美貌毆打同學,“犯罪基因可以繼承”,“罪人之女永為罪人”,等到金子看到女兒入獄或者死亡,絕對會遭受不可抵抗的痛苦,像她一樣。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以暴制暴,報應不爽。紡錘攪動,命運之絲交彙,狗血的倫理劇背後,親曆者血淋淋的自噬。
而她不知道,美貌,是他兒子強奸金子後所生的遺腹女,她是美貌的親奶奶。
慶子引誘的行為同時讓人想到那個經典的童話:狼外婆。而真正的外婆,在為美貌擋子彈。
奶奶,和外婆,本應該是相同輩分相同屬性的女性存在,卻因為所生男女,得到了完全不同的社會印象。不用說太多,一個外,道盡親疏。“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再親的女兒也是外人,母親的母親,因為來自母系,所以隻是外婆。
父權像一顆茂盛的樹,有實質意義的family tree,以血為脈,以姓為枝,也像樹一樣的,紮根土地。
土地是人類永恒的資源,搶占空間,在叢林裡紮根瘋長,濾盡每一縷陽光,搶劫每一口空氣,擠占掉其他樹的生存空間。
原來男人不是動物,男人比女人更像一株植物,一棵樹。
我在想為什麼很多男人沉迷于這場傳宗接代的遊戲,因為他們可以變成族譜上存活過的痕迹,可以獲得一根小樹枝的獎勵,藉此融入這參天大樹的身體裡,他們能夠通過樹從土地汲取無窮無盡的大地能量。
而在這顆樹上的女人呢?是依附在樹幹上的葉子,是進行光合作用輸送營養的葉子,是吐入一口一口渾濁惡氣捯饬出新鮮空氣的葉子,也是秋風起會散落被典當的葉子。
劇中對于金子和母親的關系做了留白,除了知道這個家庭“沒有”父親,其餘一無所知,美貌從憎惡外婆,屢次出走到最後的“大團圓”,母親、外婆、女兒彙聚一堂,終于解開誤會,開始互相救贖,故事也終于從男人,仇人愛人的關系中解脫,探尋母親與女兒,母體自身存在和循環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