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略來看,前八集劇情的主要矛盾有兩組:(1)反抗者 vs 同樂者;(2)反抗者 vs 其他幸存人類。“反抗者”是卡羅爾、馬努索斯。

第九集設置人物對照組,下探到矛盾的根源:同樂者 vs 人類,或者說 病毒 vs 人類。無論反抗與否,幸存人類之間的矛盾固然有利益和性格的碰撞,但同樂者在其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放大他們之間的差異,破壞他們建立共識的基礎。由此回顧第一季,會發現一整季都在講同樂者對人類的影響——首先是同化,其次,對于同化不成的人,采用不同策略安撫、必要時會離間,目的是争取時間研發同化技術。

第一組對照:馬努索斯 vs 卡羅爾

第九集的馬努索斯 ≈ 第二集、第六集的卡羅爾

他們都主動尋找其他人類溝通,但他們要找的人身邊都有同樂者陪伴。這些同樂者不會明确說“壞話”,但是會通過語言策略離間雙方的關系。比如,暗示對方“危險”、“不值得信任”。

比如第九集,佐西亞在卡羅爾詢問馬努索斯是否危險的時候,給出了一個暗示性的回答。她的話不算謊言,因為馬努索斯的确拿手術器械威脅過同樂者,也的确對他們抱有敵意。但她給出了一個若有所思的表情,用語言暗示馬努索斯雖然不會傷害你卡羅爾,但可能會傷害同樂者。從卡羅爾的視角來看,同樂者不傷害他人、連蘋果都不摘,傷害他們不就像是人踩螞蟻嗎?這樣的人當然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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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見面,有什麼好互相傷害的?這句話也不算謊話,卻散發“來者不善”的暗示。

第二集還有其他細節,當時也讓我有點懷疑同樂者是不是故意影響人類的團結。

例如,為什麼Laximi會知道前一天卡羅爾發脾氣導緻的死亡人數?就算是她因為自己的親人因此去世、她主動詢問的,那麼為什麼在她說出這個數字的時候,旁邊的Diabate也完全不感到意外,就好像他也早已知道了?所以是不是同樂者之前在私下裡介紹卡羅爾的時候特意提及這件事、強化她的負面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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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補蜂巢意識給出的建議:應該離人類近一點,輕拍後背,這樣講話對方更容易接受。于是佐西亞就這麼做了。這裡的表演特别好笑,像謝耳朵,是一種“學習”表達情感而非發自本能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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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卡羅爾去拉斯維加斯

另外一個腦洞:第九集,在馬努索斯即将到達的路上,佐西亞帶着卡羅爾一起看高空監控的錄像,期間讨論了各種各樣的問題。那麼第六集,當卡羅爾去拉斯維加斯的路上,同樂者是否和Diabate也經曆過這麼一出讨論?他們是否讨論到了卡羅爾可能的意圖?是否讨論過如何解釋“食人”的話術更容易讓她接受?是否計劃過主動向卡羅爾提起“同化需要從脊髓抽取幹細胞”以降低她的防備心理?

總之,通過這些相對隐秘的操縱策略,同樂者達到了分裂人類的目的:首先是孤立卡羅爾,防止她影響其他目前非常配合的人類;其次是孤立馬努索斯。結果是:他和卡羅爾這兩個自我意識都很強的人,信任基礎被破壞,初見即巅峰,在各自用對方的語言友好地打完招呼以後,就因為到底在哪裡溝通、以什麼樣的方式溝通吵翻了(這段情節真實到好笑)。

于是我們可以看到第二組對照。

第二組對照:卡羅爾 vs 其他幸存人類

第九集的卡羅爾 ≈ 前幾集她見過的其他幸存人類

這一集,卡羅爾成為了同樂者的辯護者。

當馬努索斯像第二集的她一樣懷疑他們會被監聽時,卡羅爾的反應就和第二集的其他人類一樣,認為他是在大驚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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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羅爾對同樂者的理解也變了,她在這一集裡說了很多第二集其他幸存人類對她說過的話,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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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責怪,但我也看到了自責,卡羅爾應該是認同其他人對自己的批評,雖然她是無意的。

這一集的卡羅爾和第六集的Diabate也很像。當時他說出的話簡直像是從蜂巢思維裡複制粘貼過來的,在幫他們說服卡羅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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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文字遊戲:既然“需要一些空間”,“感情”真的“如初”嗎?至少有了一個“無法忍受接近你”的新感情吧?除非是從始至終都“沒有感情”,所以如初?

第二步:讓她知道自己不會被同化。這麼做的效果是:降低防備心、降低緊迫感,為研發同化技術争取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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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Diabate)沒工夫監工的時候,也毫不懈怠,超級逼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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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abate認為輸家要有輸家的樣子,哪能在那微笑鼓掌?同樂者馬上get,一句話不用就交代,站起來就表演發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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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明卡羅爾的判斷正确:他們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讓卡羅爾快樂而已,而是讓她快樂到接受他們的同化,是演戲和操控。

“快樂”變成了手段,“同化”才是真正的目的。

同樂者的話有多可信?他們不能直接撒謊,卻也不等于真相。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可是,即使卡羅爾知道這是操縱,蜂巢意識還是棋高一着——經曆了前面四十多天,卡羅爾對同樂者的依戀已經産生,在觀察到她對失去情感支持感到恐懼時,他們給了卡羅爾超出預期的情感支持,讓佐西亞的身體去親吻她。

突然想到第八集開頭的一句台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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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次對話,打破了卡羅爾的幻想,讓她意識到,佐西亞話語中所謂的“愛”和“我”都是一種表演,實質上是“影響”或“控制”,趁她不備已經在加班加點研發針對她的同化技術了。

因為認為自己的判斷優于對方,所以堅持替另一個人做決定,這是愛嗎?還是意志的強加?

面對滾滾而來要加強給她的意志,卡羅爾回答了第三集結尾同樂者提出的問題,要了那顆原子彈。

第九集通過不同人物之間的對照揭示:這一整季都可以理解為是在講述病毒占領地球的故事。占領的過程像冰山一樣,可以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在水面上,可見,但比較小,隻花了一集講完,也就是第一集,病毒撒遍全球,完成規模性同化。第二部分在水下,隐藏在劇中人物們的一言一行中,講的是同樂者如何使用“各個擊破”的方式、悄無聲息地影響幸存人類個體、使他們盡可能心甘情願地接受同化。隻不過故事是從反抗者的視角講述的,所以這些策略都在幕後,難以察覺,直到人物碰了南牆。

這種叙述策略不說教,給觀衆一個從信息不對稱的視角認知“他者”的環境,但從情節來看“進展緩慢”,走了一條逆主流的小徑。

當然情節和台詞密度低不代表信息量小。台詞少見廢筆,針針見血。故事的内容很豐富,涉及很多話題,不完全列舉:

事實和真相之間的差異(叙事工具);如何分辨由“事實”構成的誤導性言論或謊言什麼是快樂?快樂有标準嗎?蜂巢意識定義的快樂和卡羅爾認為的快樂是同一回事嗎?什麼是愛?“為你好、真心為了你好”是愛嗎?什麼是“個體性”(individuality),卡羅爾一直在說這個詞,但太抽象了,其他人不理解也正常。所以具體到劇裡的場景,個體性的優勢體現在哪裡?失去個體性有什麼危害?什麼是人?同樣的軀體,換了蜂巢意識,還是人嗎?還是和原來一樣的人嗎?自己和他者的關系。在現實世界裡,我們與他人之間尚且會因為立場和視角差異而産生誤讀,何況劇裡天翻地覆的情況——比如,我們連同樂者是否“邪惡”、操縱手段是否出于惡意都無法确定,因為看不到他們的視角、不知道他們是否有倫理概念。這一整季都是從極少數對抗者的視角去認識一個有巨大信息優勢的“他者”,情節必然推進緩慢,因為這本身就是艱巨的工作——即使卡羅爾像其他幸存者那樣一上來就主動配合,她也隻能接收同樂者願意讓她知道的信息,她總是處于劣勢的,雖然同樂者看上去比她弱勢。

以及這個世界觀的設定:

病毒的緣起、傳播方式、“目标” (第八集天文觀測台的對話;卡羅爾的白闆總結)同樂者的活動,除了增殖和節約資源(節約資源也是為了增殖,比如向太空發射信号,傳播這個“禮物”),還有什麼?似乎無享受,也無創造——不耕種、不創作、毫無保護藝術品的意識逆轉可行嗎?面對和同化勢不兩立(用原子彈威懾)的叛逆者,下一季的同樂者有什麼升級的招數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