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的女性耽美創作者在近期陸續被甘肅警方傳喚,她們在微博上發出的聲音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搞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開始搜索最近幾年國内對耽美的讨論,這才驚訝的發現它早已不是當初我中學時代的小衆愛好,隻有少數人躲在角落裡自娛自樂,懂得人會在get到點時相互傻笑的東西。反而在不同的圈子裡的看法千差萬别。我看的越來越多,越來越多,霎時間,初中時被直男同學嘲笑是二椅子、娘娘腔,女性主義者認為耽美維護男權,官方對耽美作者的大肆抓捕,全部沖進我的腦袋裹着記憶,把我創的暈頭轉向癱倒在地。
耽美,一個好久遠的詞啊,我曾經很愛看,已經五六年碰都沒碰過了,沒想到再次見面會在這種場合。
在我初中時由于沒有手機和電腦,我瘋狂的喜歡紙制品,各種漫畫,雜志,小說,報刊都看,每個星期幾哪本期刊會出來,大概是在哪個書報亭能買到,我手裡頭還有多少錢,這星期先買哪幾個其他的等到下次再買,這些是我樂此不疲喜歡想的事情。而當你去到2010年代的書報亭或者書店,你很難不看到那些花花綠綠封面印刷劣質一摸就知道是盜版的耽美小說,它們夾雜在《知音漫客》《讀者》《動漫水晶》《龍漫少年星期天》《故事會》《我愛科學》《漫畫party》的角落裡,往往老闆自己都不知道進了個什麼東西,隻知道有學生買,用夾子夾在塑料架子的右下角,等到晚上六七點鐘放學時間後被買走。而我正是通過這種從來就不合法監管不嚴的紙制品銷售渠道售賣到全國的方式看到了大量的耽美作品,我在初中時也正是一名“耽美女”。
我當然不是一名女性,就如同“追星族”“球迷”也從來隻提到了某類群體但是大家會默認是指在這個群體中占據大多數的性别一樣,“耽美男”是個從來沒聽過的稱呼,而接下來我想說,“耽美女”其實也是一種誤解。

那時候至少我們班上大部分的異性戀男女都不看耽美,就少數幾個喜歡acg,喜歡亞文化的人看,我和三四個女生組成了我們班的一個秘密網絡,每個人每天帶幾本書來互相交換,分享彼此喜歡的作品和cp,大家聊到某個話題時會心照不宣的對視一下然後傻笑。我記憶很深的是我的初二的同桌,一個胖胖的女生她紮着雙馬尾也是我們班的班長,她跟我分享了富堅義博的《幽遊白書》《全職獵人》, 筱崎一夜 的《沒有錢》,她甚至還在以後想成為什麼樣的人這種應試作文裡寫想成為岸本齊史那樣的漫畫家,因為岸本創作了“鳴佐”這對偉大的cp(哈哈哈,寫到這裡又想哭又想笑)。還有一個瘦高個女生,她和她的雙胞胎姐姐分别在我們學校的兩個班,她借我看了 筒井康隆 的《穿越時空的少女》鐮池和馬的《魔法禁書目錄》,她是個資深的腐女,很喜歡看我們班上幾個急脾氣的男生裝酷時候互相較勁的場景,每次都洋溢出幸福的表情,像在隔空咂摸着某種美食。
看的第一本輕小說
你應該會發現以上這些作品都不是耽美,至少不是你以為的耽美,它們大多是acg文化的其他類型産物,通過讀者的幻想進行二次創作,蔓延出新的生命新的形态。這正是我所處的年代裡耽美者的處境,文化産品匮乏,合法邊界模糊,我們不得不肆意揮發“意淫”,在一個浪漫和愛都由具體的傳統二元性别所構成的時代裡追求一絲生路。你真的會覺得耽美小說裡的兩個主角是男人嗎?看看網上各種吐槽耽美作品裡性行為的不合理的視頻吧,它們早已從側面證實了女生耽美創作者創作的是一種基于現實考察的美好幻想,她們不斷把現實中的男性作為模特,來想象一個沒有暴力,傷害,欺騙的完美對象,而隻要你睜睜眼就知道這和現實中的男性早已經差了十萬八千裡,它是外部觀察者僅僅通過粗暴的看一眼完全無法了解清楚的内在關系,又怎麼可能是對男權社會的谄媚?對男性的愚蠢贊美呢?
并且我記得很深的,當時我們班上喜歡看耽美的,包括我在内,都是外貌和身材或者所謂的“性吸引力”不夠好的,大家的目光聚焦在傳統白幼瘦高的男女生。耽美就是最早的嬷,通過創造賦予我們自身反抗的權利,因此耽美的主角雖然看起來都是最傳統審美的同性戀男性,但是實際上都是無性别的,在塑造耽美的對象時我們放棄了參與現實中男生女生求偶示愛的遊戲,我們已經忘卻了自身的性别,我們的性别就是“耽美”(寫到這裡驚訝的發現我早在初中就已經明白“女性不是一種性别而是一種處境”這句話和酷兒理論所說的性别流動論,我總是蠢的慢半拍)

初中的小團體在不久後的大舉報活動中土崩瓦解了,老師讓我們全班的人用一節課的時間互相舉報知道誰在看小說,說隻要舉報了并且交出小說就不用受到懲罰(我在那時才知道原來班上還有很多看小說的團體,直男們的遊戲攻略,直女們的明星雜志,大家都有秘密)。我傻乎乎的交出了我所有的小說然後隻說了我自己帶書來學校的事情,然後我就學到了人生中重要的一課,由于我是成績最差的那一個,在大家都說出了自己的秘密後其他人并沒受到什麼實質的處罰,而我在回到家後被扇了幾個巴掌所有的書當着我的面被撕爛(為什麼找不到當年具體看了什麼耽美小說的原因),罪名是自己不學好還帶壞好學生,第二天午休被罰站到最後一排靠着黑闆報反思,看着一屋子的人趴在桌子上睡覺我困得要死紅着眼睛陷入迷茫(作為弱者,永遠不要去幻想一個通過犧牲别人獲得好處的系統。因為你就是那個犧牲品)。
讀很多批判耽美的文章,我甚至有種當年班上學習最好的那幾個好學生,穿越時空把我拉回到初中教室批判我的感覺。
甚至我會想到,那些好學生他們有很好的成績,在應試教育體系下充滿自信,ta們對我們這些喜歡“歪門邪道”的性趣不屑一顧,但是摧毀起來卻充滿快感,而這種快感,中學時代的好學生通過考試獲得的,和純粹從性别角度批判耽美的理論,和警察通過抓耽美作者獲得績效,我覺得是一緻的。
進一步的說,這種摧毀的快感和那十年的快感也是一緻的。



堀祯一導演去世的太早了,我很難過。
而耽美這幾年在女性主義者圈子的批判,有很多它後來擴展成廣播劇,舞台劇,動畫,電影電視劇的罪證,但這中間的過程已經有千層萬層的其他因素進入了,它早就不是最開始的創作者能主導的了,甚至當這次甘肅的事情爆發後能清晰地看到大多數耽美作者來自農村,小縣城,經濟貧困,處境危險,耽美再一次展現了它是屬于邊緣人群的繩索,為精神上,物質上的活下來掙紮出一條活路。如果說它魅男,那隻是因為這個世界大多數的身影還是男人,底層人的創作同樣離不開現實參考,男性的身體隻是一個參照物。如果說它色情,身體的反抗是最重要的反抗之一,在我看來這是偉大的色情。
耽美無罪,無論是在法律上,還是精神上,我将盡自己一切能力去幫助耽美作者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