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6.15上影節優質短片合集場。部分情節可能有出入，等影片下線重看後再修改。

在講什麼？

短片開頭以局部視角展現一場吵架，而對白則是一段病人與醫生的談話。如果沒有聽錯，這一段與醫生交談的是Justine（窦靖童飾）。對話中，Justine摔倒，結果查出胸部腫塊。但畫面來到醫院，接受檢查的卻是母親。影片最開始就帶來身份錯位的困惑。

母親在醫院接受檢查的情節很清晰，Justine沒有陪同母親進去， 檢查室内醫生與母親的畫面直白且真實展現乳腺癌這個疾病，觀看的時候很震撼。醫生在這裡同時還承擔着表述外界觀點的角色——“小孩子都不會願意陪伴與關心家長。”而這種觀點的角色展現我認為是由哭鬧的小男孩完成的。

但實際上，Justine從最開始就展現出她與外界的觀點是不同的。檢查室外，她與所有人都不同：她沉默、對于叫到母親名字時無動于衷、沒有患者緊張或是習慣的神情、對男孩與男孩母親毫無反應，她坐在那裡就是一個格格不入且矛盾的狀态。

Justine去詢問醫生報告的片段驗證了我的上述感覺。她不是醫生口中的不關心母親，但詢問醫生“什麼時候出報告”後多此一舉的“是否能早一點”，又展現了她對于“關心母親”的這個行動是生疏的。到這裡，Justine與母親的關系的【别扭感】已經基本表達出來了。

接下來，以Justine的主觀鏡頭拍攝的乳腺癌手術後切掉的胸部是影片情緒爆發的開始。影片突然變成了Justine穿着本該胸部有腫塊的母親穿着的病号服、拄着摔傷的母親應該拄着的拐，在病床上哭泣、逃出醫院、在雨中光腳行走。音樂劇台詞的核心是：“媽媽，我沒有成為你的master piece。”

這應該是整個影片最繞的一段。 第一個疑惑來自最開始就有的身份錯位感：當還在思考為什麼病人突然成為Justine時，影片就又以客觀視角重播了開頭争吵的内容，向觀衆确認受傷的的确是母親而非Justine。第二個困惑來自台詞内容，明明現在正在講述的事情應該是母親的疾病，但Justibe的台詞卻一直在強調自己沒能成為mommy的masterpiece。

關于第一個困惑，當畫面變成母親檢查完，母女二人沉默地坐在車中時，就已經明了了。前面Justine的經曆确實不屬于她，那些隻是Justine内心恐懼、痛苦的視覺化呈現。尤其是當母親要在她面前解開衣服時，她轉身逃離，可以看出她的恐懼正來自母親的疾病。Justine的整個經曆是她的一種“幻痛”——她甚至沒有親眼見證母親的檢查，自己就已經經曆了母親疾病的過程。

我對于第二個疑惑的理解則完全來自個人情緒經驗帶來的直覺。Justine母女關系的【别扭感】是由masterpiece這一關鍵詞建構起來的。也許我們可以想象一些沒有拍攝的情節：Justine從小在母親這裡獲得了良好的照顧和無微不至的愛，但母親也一直以成為masterpiece要求她。長大後，Justine開始想要逃離這種masterpiece的束縛。在一次反抗母親的過程中，失誤将母親推倒，于是有了醫院的故事。

為什麼我要假設Justine的母親是一位無微不至的照料者？因為Justine心裡對于母親強烈的的情感與行動上生疏的關心是矛盾的。關于這種矛盾，可以參考小說《無聲告白》。書中莉迪亞成績優異、從小被母親悉心照料，母親把所有的愛都給了她。但母親的愛中所包裹的厚望讓她逐漸無法忍受。最終，她在母親的愛與期望中窒息，在湖中自殺。小說最讓人難過的就是明明母親與女兒都那麼愛對方，最終卻是如此悲劇的結尾。

如果是一個不關心孩子隻一味說教的母親，或一個關愛孩子同時讓孩子自由生長的母親，都不會演變出這種愛與壓抑交織的母女關系。從女兒的角度，她想要逃離來自母親的期待，可就像她是被母親的愛一點點養大的一樣，她也是由母親的期待搭建的——母親的期待已經纏繞在她身體裡。

類似的，masterpiece也已經成為Justine所認知的母女關系的底色：在對母親的疾病痛苦時，這種底色會越過恐懼母親生病本身，反而發展成對于自己沒有完成母親期待的自責與内疚——她時刻在反省，“如果我成為了masterpiece，事情是否就不會發展成這樣？”

我對上述兩個疑惑的理解讓我最終以【當語言受困，身體成為媒介】 作為這篇影評的題目。愛與壓抑交織的母女關系讓Justine無法用語言傳達自己對母親的關心，于是她用自己的身體作為媒介，去感受母親的疾病，以讓自己痛苦作為關心的方式。

評論

影片講述的是一種很精準的母女關系。我不想用“東亞”去籠統地概括，因為所謂“東亞”關系有很多類型，而Justine所擁有的母女關系已經是不幸的“東亞”中較為幸運的一種了：至少母女都愛着對方，也能知曉對方的愛。（但當我寫這篇影評時，發現《無聲告白》的作者竟然是華裔的時候，還是大歎一聲：東亞！）

我對于影片的理解幾乎完全出于本能：相同的母女關系底色、相同的沉默、相同的母親住院時的逃避經曆，影片準确表述了我的情感狀态。但我覺得短片的問題也出于此，無論是身份互換還是忽略疾病、強調masterpiece的台詞，都有些過于突然。如果觀衆沒有這種經驗，可能很難憑借直覺感知到導演想要表達什麼（出場時身邊人困惑的讨論也證明了這種觀點）。

但作為擁有這種經驗的人，我想要的也不隻是描述，更想要知道導演對于這種關系的處理态度。也許影片的最後，Justine塞了一塊餅幹的惡作劇就是導演的回複，但這好像也是我能做出的反應，反而令我期待是否有另一種方式？

最後的最後，插一點私心。《Master piece mommy》的片名讓人很難不去想窦小姐的媽，但看完影片，反而覺得這更像是菲的經曆：管教女兒很嚴、但從94年演唱會後台給女兒喂水能看出來很愛女兒、最終乳腺癌去世的夏桂影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