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記錄了一位寡婦三天重複的日常生活,全長201分鐘,除了結尾短暫的沖突,電影幾乎沒有劇情發展,也沒有背景音樂,以極其冷靜和細緻的鏡頭記錄了女主人公三天的瑣碎生活。導演在電影中幾乎原封不動地呈現了這位家庭主婦做家務的過程,用長鏡頭拍攝人物削土豆、煮咖啡、擦鞋、洗浴缸等動作,緩慢的電影節奏極大地考驗着觀衆的耐心,阿克曼強迫觀衆目睹時間的經過、感受時間的流逝,目睹時間作用于讓娜·迪爾曼。

電影總共分為三個段落,每個段落對應着一天的時間,以黑屏銜接,表示一天的結束與新一天的到來。電影的叙事結構非常簡單,幾乎是重複了三次相同的模式,唯一的區别是讓娜·迪爾曼在後兩天做家務時逐漸出現了一些非常細節的錯誤,如忘記關水龍頭、土豆煮過了頭、早上給兒子擦鞋時鞋刷掉落、咖啡煮壞了……電影的叙事結構也是讓娜·迪爾曼生活狀态和心理變化的反映,她過着一種機械、規律的生活,每天按照固定的程序完成她作為母親、家庭主婦和妓女的職責。對秩序的執着是她對抗無聊和絕望的方式,也是她保持自我和尊嚴的方式,當生活中的秩序被打破時,她便感到失去了平衡和理智,難以忍受這種境遇,選擇了暴力和毀滅。在最後一次接待客人時,讓娜·迪爾曼突然用剪刀刺死了他,最後坐在餐桌前發呆,這是電影中唯一的戲劇性事件。

電影使用了大量的長鏡頭,有些甚至超過了十分鐘。這些長鏡頭大多是靜止不動地拍攝讓娜·迪爾曼的動作,即攝影機的角度和距離固定,沒有進行移動或變焦,對動作也沒有進行剪輯,多為穩定地拍攝讓娜·迪爾曼的生活和她所處的空間。這些靜态攝影多為用中景或全景展現讓娜·迪爾曼和環境的整體關系,并不特意使用特寫引導觀衆的注意力、提示觀衆什麼才是重要的内容,讓觀衆自己去觀察和思考。

此外,阿克曼也沒有使用音樂或配音,電影中隻有讓娜·迪爾曼做事時發出的聲音或周圍環境的噪音。這些自然聲音沒有節奏或韻律,隻是單調地重複了讓娜·迪爾曼的生活節拍。她的生活被沉默和雜音所包圍,缺乏和他人的交流。

觀衆被迫與讓娜·迪爾曼同步,看着她做着無聊和瑣碎的事情,生活中沒有任何驚喜或變化。她被困在了公寓内部的空間和時間裡,與外界缺乏聯結,通過在家務活動的過程中建立起自己的儀式和秩序來構建尊嚴,卻逐漸被此支配,無法忍受任何秩序的偏差。傳統電影的快節奏、戲劇沖突與情感誘導在此缺席,觀衆被置于一種無力的位置,無法幹預也無法逃避讓娜·迪爾曼的生活,被迫目睹她的現實處境。

《讓娜·迪爾曼》對女性身體和性欲的呈現與傳統電影有很大區别。在以往的電影中,女性身體和性欲通常被用來吸引觀衆的注意力,滿足觀衆的幻想和欲望,進而增強電影的商業價值和娛樂效果。阿克曼重新賦予女性日常行為以意義,電影使觀衆看到了女性生活中諸如做飯、洗碗、打掃等平凡而重要的細節,以及女性生活中壓抑、孤獨、無聊等這些被隐藏卻普遍的問題。此外,電影也沒有使用傳統電影中常用的特寫來美化或強調女性身體,而是通過長鏡頭、靜态攝影等冷靜地拍攝讓娜·迪爾曼與客人發生性關系的場景。這個片段顯得非常冷漠、機械、沒有情趣,沒有任何視覺或聽覺上的刺激或滿足。觀衆隻能看到讓娜·迪爾曼躺在床上,客人在她身上做着快速而粗暴的動作,然後起身、穿衣。讓娜·迪爾曼在整個過程中幾乎沒有表情和聲音,呆滞地看着天花闆,漠然地接受男人的支配和侵犯。

讓娜·迪爾曼與客人發生性關系的場景在前兩天都被刻意地隐去,相關片段隻用開關門的動作和聲音一帶而過。然而在影片的最後,讓娜·迪爾曼突然拿起一把剪刀,刺向了床上客人的頸部。導演沒有使用慢動作、特寫或音效等來強調這個暴力場景,相反,影片仍然是用一個中景鏡頭,記錄了讓娜·迪爾曼刺死客人的過程,就像記錄她做其他事情一樣。在殺死客人後讓娜·迪爾曼坐在餐桌前一動不動,臉上的表情十分微妙,觀衆無從得知她此時的心理活動,對這個女人的内心世界感到陌生。在傳統電影中,女性的暴力行為通常是出于激情、複仇、自衛等具體動機,被視為一種正義、合理或者可憐的行為,引起觀衆的同情、理解、贊揚或譴責。而阿克曼在此拒絕給予觀衆明确的解釋,女主人公最後的刺殺行為既可以被理解為一種抗争,又像是讓娜·迪爾曼發現自身情欲後選擇毀滅,一種絕望而無力的表達。她不是一個完美的受害者,也不算是一個抗争英雄。

銀幕上這三個多小時的家務勞動讓觀衆感到無聊,甚至難以忍受,然而這卻是讓娜·迪爾曼以及千千萬萬家庭婦女數十年如一日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