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2019年那款一成不變複刻原版的《獅子王》,2024年的《獅子王:木法沙傳奇》在緻敬和改編之間取得了恰到好處的點。
電影名為《獅子王》,原版故事參考了《哈姆雷特》的王子複仇記,既有提及生命循環,又有提及怎樣才能成為一名優秀的君王。然而“生命循環”在原作中隻是與劇情毫無關聯的浪漫廢話,全部删除也不影響劇情;而作為“王者”塑造的辛巴,隻有小時候愚蠢孱弱坑了爹,長大後照樣愚蠢孱弱卻靠主角光環取勝的刻畫,生命循環和王者氣質在原作中都隻是蜻蜓點水,《獅子王:木法沙傳奇》則将兩點與電影劇情融合在了一起。本文将着重對電影裡塑造的四種王者形象予以探讨。
作為主角木法沙的養父,男二号塔克的生父,奧巴賽這個角色的出現倒是讓筆者眼前一亮。并非是該角色具有與衆不同的魅力,恰恰相反,它很平庸,然而正是因為它的平庸才讓筆者感受到導演直面素材的勇氣以及将不利素材靈活利用的能力。
獅子在中西方文化中向來是威武、勇猛的象征,許多西方君主和英雄人物往往喜歡以獅子來自我标榜。然而,随着人們對自然界認知的提升,都逐漸了解到現實中的雄獅沒有傳聞中那麼爺們兒,它們往往不幹活,不捕獵,每天曬着太陽睡懶覺,讓雌獅外出捕獵養活自己。這種“軟飯男”的形象與人類文化當中的英雄氣概格格不入,因而影視化的作品往往規避了這一點。
然而《獅子王:木法沙傳奇》非但不對原型的不利成分予以改編,反而直面缺點,将其具象化,以奧巴賽這一形象搬上銀幕。
奧巴賽是草原上一個小部落的獅王,它身上流淌着王者血統,卻并不具備王者氣概。它因循守舊,認為辛苦捕獵是雌獅的工作,獅王享有好吃懶做的特權,隻要曬曬太陽,睡睡覺,等着雌獅們把獵物送到嘴邊即可。這樣的觀念很不利于團隊建設,無法提升王國的實力,隻會在安逸中慢性消亡。因此,當白獅王奇洛斯包圍奧巴賽時,白獅王都忍不住嘲諷奧巴賽“在你睡懶覺的時候,我的部隊已經擊敗好幾個王國了。”這一幕像極了宋徽宗被俘時,金人對其的諷刺。
但若說奧巴賽完全沒有居安思危的意識,那又略有不妥。居安思危,這種想法奧巴賽也有。它自小就聽聞外界有一種異類的獅子,性情殘暴,體格是它種族的兩倍不止。為了避免潛在的敵人對自己王國的入侵,賢明的君主會厲兵秣馬,廣招賢才,富國強兵。然而奧巴賽并不賢明,它的應對方式隻是偏安一隅,拒絕與外界接觸,并拒絕人才引進(接收外來獅子)。它的一系列舉措自然也是為了保障族群不會遭遇危險,但其應對方式是消極的,是苟安的。此外,它任人唯親,拒絕扶助弱小的态度更是是擔心惹禍上身的想法體現。如同戰國時期的齊國,偏安一隅,不思進取,看着五國與秦交鋒而無動于衷,全然沒有唇亡齒寒的大局觀。
此外,奧巴賽不僅是一個國王,也是一個父親,而它作為父親的形象又是一個反面教材。兒子想交朋友,它從中挑撥離間;兒子想學習打獵,它教兒子好逸惡勞;兒子與木法沙賽跑,它想讓兒子獲勝卻不培養兒子的體能,而是用作弊的方式給兒子走後門;兒子遭遇危險,丢棄母親逃跑,奧巴賽非但不予以指正,反而還教兒子撒謊隐瞞。奧巴賽是愛兒子的,但這種愛是一種典型的溺愛。
奧巴賽并不算壞,它也會在妻兒的請求下收留小獅子,它也會為了保護孩子而甘心赴死。但它的愛目光短淺,缺乏大局觀。它不懂得強化團隊來抵禦外敵,也不懂得用授人以漁的方式培養接班人,想着的隻是如何保全現有的财富,以及讓兒子當個坐享其成的富二代。它或許能夠在太平盛世當一個享清福的守成之君,但對王國的長遠發展是消極的。因此,奧巴賽這個角色的存在,既是對曆史上那些偏安一隅,不思進取的昏庸君主的映射,也是對生活中那些一昧寵溺孩子,阻礙其成長的家長的諷刺。
二. 奇洛斯:勇者化龍的暴君
1945年,英國小說家喬治·奧威爾出版了一部中篇小說叫《動物農場》,小說講述農場的動物們不甘被主人奴役,在公豬拿破侖的帶領下造反,趕跑主人的故事。乍一聽很勵志,然而當公豬拿破侖趕跑農場主,成為動物們的新領袖後,它也變得暴戾成性,對動物們的奴役、剝削比農場主有過之而無不及。
木法沙的形象,很像美國第16任總統亞伯拉罕·林肯。林肯出身貧寒,跻身仕途一路遭遇嘲笑。就如木法沙出生平平,養父不看好它,敵人也不相信它能鬥得過自己。影片多次對平民血統和王室血統進行比較,就如林肯在仕途中多次因為出身而遭受貴族打壓。
然而,林肯謙遜有禮,善于演講,擁有凝聚群衆的能力,在他的帶領下,美國南北戰争最終獲得勝利,成功實現黑奴解放,為人人平等做出相當大的貢獻。電影中的木法沙,也是通過一段精彩的演講号召群衆,反抗入侵者。
當群衆對它頂禮膜拜,擁立它為新獅王時,木法沙的反應卻是希望大家平等相處,自己不願淩駕衆人之上。直到山魈告訴它,成為新王可以更好地保衛王國,帶領動物過上幸福生活時,方才接受群衆的擁戴。
明朝大将戚繼光在詩中寫道:“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其實這也是木法沙的内心寫照。木法沙與其養父奧巴賽截然相反,它不貪圖王位帶來的特權,而是承擔君王所要肩負的重擔。它當王,為的是更好地奉獻群衆,而非利用特權給自己牟利。
以木法沙為代表的,是人類理想中勇敢仗義、無私奉獻、自由平等、勤政愛民、凝聚人心的君王。《三國演義》中的劉備,《猩球崛起》中的凱撒,都是這類理想君王的典型。
四. 塔克:謀求複辟的皇嗣
龐涓、溥儀、慕容複……塔克這個角色讓我想到太多志大才疏的典型人物。
先說龐涓。戰國時期,龐涓從鬼谷大學畢業後來到魏國工作,因表現優秀當上管理層。發達了,便想帶動學弟孫膑,來一個共同富裕。然而孫膑到了魏國後,因為業績突出,備受領導賞識,風頭很快就蓋過了龐涓這個老員工。在幾個同事的挑撥離間下,龐涓便将孫膑打成殘廢。孫膑大難不死,跳槽到了齊國,最後卷土重來把龐涓射殺在馬陵道。
在這故事中,龐涓先前想要拉攏孫膑是真心的,但後期想要迫害孫膑也是真心的,為何同一個人會有如此巨大的前後反差?原因在于,我發達了,帶帶你,這是多有面子事?隻是一個舉手之勞,自己就成為學弟人生貴人,這是多大的優越感?這樣的人,不能說全然沒有好意,他發達的時候,做一些低成本的好事是不難的。難的在于,他對人的幫助是一種帶着優越感的賞賜,越是幫你,自己就越是得意,把自己當成受惠方的上帝。這樣的人,他允許你跟着他享福,但也隻能是跟在他身後享福,不能走到他前面,因為他要享受優越感。你在他手底下,他能包容你的缺陷,但不能包容你的優點。他會好吃好喝地招待你,可你一旦和他平起平坐了,他就會感覺到冒犯;要是你的風頭蓋過了他,那他就會對你因妒生恨。一旦到了這個階段,輕則天天在心裡念叨自己從前對朋友的恩惠,重則暗下毒手禍害朋友。
再說慕容複,他是燕國皇室後裔,無奈家道中落,便勵精圖治渴望複辟。然而自己終究能力有限,運氣也不佳,處處碰壁。面對殘酷的現實,放不下内心的執念,便想借助外來勢力,哪怕自己的政權永為附屬也沒關系,哪怕自己的王國生民塗炭也無所謂,隻要能夠實現自己的皇帝夢,王國利益和私人利益之間會優先選擇後者。
于是,慕容複放下尊嚴給段延慶磕頭認幹爹,溥儀也不惜成為僞滿洲國的傀儡皇帝。《封神榜》中的殷郊明知仇人是誰,卻為了榮華富貴,讓晁田晁雷替纣王妲己背負殺母之罪;電影中的塔克為了和木法沙競争,甯可認賊作父,把自己的殺父仇人說成木法沙,也要借助白獅的勢力重歸富貴。
以塔克為代表的君主,往往是王國氣數已盡,卻放不下對權位的眷戀,甘願賣友求榮讓自己穩坐龍台的末世之君。
《獅子王:木法沙傳奇》中塔克的黑化與其父奧巴賽脫不了幹系。奧巴賽愛子成癡,卻目光短淺,隻想盡己所能讓孩子享受特權優待,卻沒有培養孩子成長的長遠計劃。在它的溺愛下,塔克不僅體格不如木法沙壯實,在精神上也不如木法沙強大。它在父親的教導下,自尊心極強,缺乏正視自己錯誤的勇氣,也缺乏包容朋友優點的肚量。
從這裡看,塔克與木法沙很像1994年電影《精武英雄》中的霍廷恩與陳真。霍廷恩作為霍元甲的嫡子,能力卻不如霍元甲的徒弟陳真,因而師兄弟看似友好的表象下暗藏嫌隙。霍廷恩因嫉妒向陳真宣戰,卻終究良心未泯與陳真和好。而《獅子王:木法沙傳奇》中的塔克也不像傳統版本那樣險惡,它的本性不壞,有過幫助他人的善意,有過自力更生的上進心,也有過犯錯後的羞恥心,隻是這些好品質都在父親的溺愛下蒙塵。好在塔克的母親是個賢妻良母,能夠用正确的觀念教導孩子,使得塔克終究良心未泯。
六. 結語:情懷已過,時機已錯
《獅子王:木法沙傳奇》于2024年12月20日上映,影片制作成本2億美元,目前預計全球開畫1.25億美元,票房成績不算理想。此外,本片CS評分A-,低于2019年的前作。
筆者看了一些網上評論,差評多集中于本片故事老套。在筆者看來,本片的故事框架确實缺乏新鮮感,但本片的細節處理又勝過前作。在情節安排上,環環相扣,不似前作那般用大量日常片段注水。在角色的性格刻畫上,給予了正面角色惹人喜歡的品質,對反面角色矛盾複雜的心理也做出深入描繪。本片出場角色衆多,除善良勇敢的木法沙和亦正亦邪的塔克外,還塑造了愛子情深卻又目光短淺的奧巴賽、相夫教子的愛希、兇惡殘暴的奇洛斯這些新角色,以及犀鳥、狒狒、疣豬、狐獴等一衆經典配角的回歸客串。本片的劇情是老套的,但節奏是連貫的;本片的主角是更換了的,但角色塑造是豐富細膩的。
《獅子王》電影放在當年讓人喜歡,但在如今這個時代并不很符合商業需求。2019年上映時的熱度,與IP沉寂多年突然回歸引發的情懷息息相關,但情懷未必能夠連續支撐2部電影,且單就故事本身而言未必能夠支撐如今的電影市場。一次情懷過後,觀衆就像被注射了疫苗,再到第二次便很難展現出上一次的熱情。加之經過三年疫情,觀衆對電影的熱情有所退潮,電影市場整體低迷,許多疫情前賣座的IP到了疫情後票房都不盡人意。情懷與時機,都是商業片不可忽視的要素。本片若放在2019年上映,未必不能取得好票房,2019年的《獅子王》放到如今也未必大賣。就如《三國演義》裡的丁奉勸諸葛恪攻城時,諸葛恪選擇休戰,等敵軍修築好城牆,己方錯失良機後,諸葛恪又在此時攻城,導緻無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