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個詞,形容33歲的單身生活。

你會想到什麼?

自由or混亂,驕傲or羞愧,還是,瘋了。

她說,是“Fleabag”。

Fleabag,既可理解為“肮髒邋遢的動物”,也指代“你現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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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Sir又想提《倫敦生活2》。

這劇剛出第一集,Sir就迫不及待安利。

越往下看,越發現它不簡單。

——簡直是今年“喪劇之王”。

但就像“黑到深處自然粉”,喪到深處,你反而咂摸出一股恍然大悟的燃。

欲望被釋放了,悲傷被宣洩了,痛苦,也不知不覺被排出。

這才是成年的人生啊。

難怪連娜塔莉·波特曼都主動點贊。

《倫敦生活2》

 Fleabag Season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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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生活》的文章很多,Sir先從一個點切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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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詞。

不誇張地說,《倫敦生活》的台詞,值得每個觀衆抄兩遍。

——國産編劇們,更應該抄十遍。

都知道姜文是個對每句台詞精雕細琢的導演,對台詞,他的理解是:

台詞不是僅僅為了叙事,或者說我們的台詞從來都不是叙事的……我們的台詞,是在角色自己沒有察覺的情況下,表露他們内心最深處、最犄角旮旯的情感的一種手段。

《倫敦生活》對台詞的理解,就是天才級别的。

比如。

讓你表現角色心虛、慌亂,你會怎麼做。

過去國産劇的做法是,說話結巴。

這是心虛的表現嗎?

是。

但這不是大部分成年人心虛的表現。

成年人心虛的表現是,内心再怎麼兵荒馬亂,還是要讓别人相信自己一切OK。

這時,你會重複地,自言自語地強調一句話。

“挺好,很好,非常好。”像每天早上推銷員們自産自嗨口号。

《倫敦生活》第二季第一集。

在第二季第一集,女主父親問,“咖啡生意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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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幕來源:美劇天堂

她第一遍說的是:“Yes,it is,It really is”(是啊,挺好)

第二次:It actually is。(是真的啊)

第三次:it is。(真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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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個意思,但詞彙越來越少。

因為詞彙多了,難免暴露真實内心。

面子就是這樣撐住的。

第一季也是如此。

女主咖啡店要快破産的時候,面對姐姐的關切,她内心想法:我說不出口,我說不出口,我說不出口。

來來去去就一句:

非常好,嗯,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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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就是這樣堵住的。

說遠點,在女主菲比參與編劇的《殺死伊芙》,也有這種“複讀機”式台詞。

伊芙在問到跟老公的感情時。

她這樣說:

He's really well

He's really nice

He's really well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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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知道——

越是強調“really”(真實的),這個“really”就越不可信。

果然,《殺死伊芙》,伊芙跟老公的感情出現了裂痕。

說白了,小孩子表達情緒是放肆,而成年人,是克制。

克制既是知道“發脾氣”無補于事,也是對自尊最後的保護。

第一季結尾,男友徹底跟女主fleabag分手。

女主一沒鬧,二沒哭。

她先是呆滞,呆滞過後,又擠出一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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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季裡,fleabag對情感自我閹割得更甚。

就算難過得眼淚在眼眶打轉,她還是不哭。

一點點地把悲傷咽下去。

又一次地,在臉上擠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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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笑,讓Sir想起了《喜劇之王》,周星馳想要一個盒飯,飯卻被“劇務”吳孟達摔在地上。

後者不依不饒:

我就是喂狗,也不會給你(還唱起了你是一灘屎)。

背身離去的周星馳,也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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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後,我們才理解這“笑”的含義。

難過嗎?難過。

傷心嗎?肯定傷心。

但。

算了。

算了也不意味這事過去,“算了”是因為,你“不想算”,又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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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菲比·沃勒接受記者“72條快速問答”時,有一個問題是——

如何描述你的寫作過程。

她答了三個詞:恐慌,恐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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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是在恐慌中尋求希望。

(成年人)愛情,又何嘗不是如此。

允許Sir再一次引用姜文老師的話:

我覺得愛情這個東西一時半會談不透,這事兒也确實挺難談的,什麼是愛情,我覺得這不是“人”所能回答的,是人和神之間的事情。

無獨有偶。

《倫敦2》裡,fleabag就找到了她的希望,她的真愛——

當你找到你愛的那個人

就像找到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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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個神父(安德魯·斯科特 飾)。

菲比·沃勒是怎麼寫真愛?

過去國産劇的做法是:時空突然凝滞,人來人往,你眼裡隻有他。

這是一個影視化處理。

但這處理,太童話。

成年人的愛情萌芽于什麼?

秘密。

《倫敦》裡,fleabag有一個習慣,在與别人聊天的間隙她常常會突然跳出來,用旁觀者的視角與觀衆吐槽

這小秘密,fleabag的朋友,前男友,乃至父親,姐姐都沒有人在意。

神父發現了。

他抓到(capture)了她。

你剛才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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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那麼久以來,第一個“看見”fleabag的人。

就像這條被頂得最高的豆瓣短評:

神父發現她神遊的蹤迹,在這人世間有人懂你簡直就要哭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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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微妙的細節描述,不比那些山無陵天地合的誓言真實許多?

是它不懂影視語言?

一個更妙的細節。

當fleabag跟神父在教堂裡閑聊,談論自己是無神論者時。

挂在她身後上帝的畫像,突然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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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顯靈?

往下看。

當fleabag跟神父在禱告室難以克制,互相激吻時,挂在教堂的上帝畫像,又一次掉了下來。

BGM《垂憐經》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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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是神父心裡的信仰,動搖了。

沒有太多筆墨,卻将愛情焚身以火的樣子,表現得風聲鶴唳。

你說它高不高招。

一個優秀的創作者,往往珍視筆墨,也因為珍視筆墨,所以吝嗇筆墨。

着力點,又回到前面提到的兩個字,“克制”。

她與神父的分手,隻用了兩句話。

——我愛你。

——會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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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淡的”。

三個字,綿延不絕。

愛情會淡,對這份感情的瘋狂,也會淡。

傷痛會淡,等到傷痛真的黯淡,他(她),也就真正被遺忘。

最後,神父要離開時,邊流淚邊說,“我也愛你”。

這已經不是告白,是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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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

我們又又又看到fleabag那個熟悉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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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搖頭是什麼意思。

是希望再一次幻滅的不理解?

還是人生終究是幻滅的不在乎?

《倫敦生活》不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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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采訪菲比·沃勒時,她提到了“逃避”。

她沒有尋找任何東西,實際上她是在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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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以為,逃避,正是《倫敦生活》的題眼,也是成年生活的變奏。

20歲天真,30歲憤怒,但上了30歲的人,多多少少,都學會逃避。

它表現于一種彬彬有禮的拒絕,一種風平浪靜的奔潰。

因為30歲+成年人的身份,往往複雜。

他既是上級,也是下屬。既是孩子,又是父母。既擁有此生以來最大的自由,也承受着從未遭遇的責任。

這體現在戲劇,就是一種欲迎還拒,悲喜交加的暧昧。

Sir越來越覺得,一流好劇,它的氣質應該是暧昧。

什麼批判啊,贊頌啊,善良啊,邪惡啊,這些情緒固然強烈,但也因為強烈,失去了生命該有的寬廣,最終,走向僵化和虛假。

但暧昧不是。

暧昧是把根紮進這個潮濕而複雜的世界,在黑與白,錯與對,算計和權衡中,賦予人性被驗證的空間。

今天,我們為什麼對國産都市愛情嗤之以鼻。

就因為在“談情說愛”時,他們要不帶着迂腐的刻闆,要不帶着做作的天真。

比如,講珍珠。

你知道珍珠是怎麼形成的嗎?珍珠貝在海底進食的時候,蚌殼會打開。這個時候會有一些外來物,比如說沙礫,會跑進去,這時候珍珠貝受到了刺激,會分泌珍珠質,包圍着那些沙礫,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珍珠。所以,如果珍珠會說話的話,應該是哭着長大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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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講氣球。

你知道有關于氣球,有另外一個說法,不管飛得多高飛得多遠,隻要線在你手裡,它就會永遠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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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這種居高臨下的毒雞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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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戀愛先生》

這種浪費表演浪費時間的車轱辘話。

女主:道歉!

男主:賠錢!

女主:賠錢!

男主:道歉!

女主:道不道歉!

男主:賠不賠錢!

女主:賠不賠錢!

男主:道不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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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戲劇,還是街頭大媽拌嘴。

這是感悟,還是QQ空間簽名。

不客氣地說,僅僅談請說愛,僅僅台詞,《倫敦生活》就秒殺之。

我們都渴望愛,到頭來卻發現愛帶我們走向地獄。所以難怪我們不想獨自經曆。

别人告訴我愛是與生俱來的,所以人生來的目的就是為愛找到合适的歸屬。他們總說:“感覺對了”,“感覺對了就好辦”。

但我對此困惑不已。

分辨這感覺對不對,非常需要勇氣。

所以愛,不是弱者能做的事。

——來自豆瓣網友@易瓶子珏 整理。

Sir有一個粗暴但也實在的劃分。

下流的成人劇欺騙未成年。

中流的成人劇服務成年人。

而上流的成人劇,是讓成年人困惑,羞愧,坐立不安,又(在某時某刻)釋然。

它們主題,無不是我們長大後如何逃避真實,以及逃避真實後無可躲避的負罪感。

這讓Sir想起《倫敦生活2》一個耐人尋味的設定。

在參加母親葬禮的前晚,fleabag反而睡得尤其安穩。

一覺醒來,容光煥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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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葬禮上,來賓除了安慰她,也不失時機地贊美,“你今天真的很好看。”

悲痛還真是令你别具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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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eabag其實想讓自己因為母親的離去,表現得憔悴悲傷。

她也的确悲傷。

但縱然此情此境,她的悲傷,還是不被感同身受。

《倫敦生活》系列可貴正在于此。

它坦率并抵達了這種成人世界的複雜。

這種複雜就像抛棄也無礙尊重他。

這種複雜就像愛也忍不住傷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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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