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學有一個研究難點:研究對象的無窮盡,研究變量的難控制。城市在不斷的擴張,人口在不斷的膨脹,人類像是長大的梵天,變得性情古怪,難以琢磨。此時,輪船成為了一個美妙的世界:有限的資源,有限的人口,可控的社會。它的局限性反而讓我們看清世界的真面目,那些人性,那些愛情,那些悲劇……泰坦尼克号的嗚咽在我耳邊呼嘯,海上鋼琴師的旋律在我心中回蕩。已經看了幾遍《海上鋼琴師》了,始終有一個問題橫梗在心頭:1900,為什麼你不下船?
船中的世界,是幸福的極限
很喜歡三毛的一首詩:“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勢,一半在塵土裡安詳,一半在風裡飛揚;一半灑落蔭涼,一半沐浴陽光。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這既是詩人的呓語,也是世人的夢想。
但是,1900活成了大家都想要的樣子。輪船是他的家,他的根紮深深的紮進土壤;但是輪船卻在行進,他的發梢在海風中飛舞。隻需靜靜的站着,他就看到四季的流轉,海上的薄霧,晨曦初露,人群接踵……他沉默着觀察,慢慢的感受,像一顆在風中飛舞的樹。
在船上,1900是獨一無二的存在。無論他把鋼琴聲帶到哪裡,都會赢得一陣歡呼。一等艙的貴婦為他着迷,三等艙的男人為他合拍。對于船上的人而言,他就是上帝的福音。同時,他有好友小胖,也有一大群崇敬他的樂手。更有甚者,他名聲外傳,引來無數人的朝拜,是當之無愧的鋼琴家。按照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1900在船上實現了從生理需求到自我價值實現的所有需求層次,處于一種幸福的狀态。
如果說世界上還有桃花源的話,很可能就在那艘每年往複五次的輪船上;如果說誰在這個操蛋的世界活得快樂的話,也隻有那個從未下船的家夥。
想象的世界,才最美好
所有人都為1900不肯下船,與船同眠而感到可惜,但我認為:他一直都在陸地上。而他降臨的美洲大陸,是世界上最美的淨土,隻存在與1900的那顆充滿想象力的大腦。他的房間挂滿報紙和圖片,述說着這個世界的美好。而這些散落的世界碎片,構建了他腦中的那塊完美大陸。
隻有在想象中的東西是最美的,就像是你的夢中情人永遠是無與倫比的。很久來,我不曾談過戀愛,這不是說我沒有喜歡的女生,也不是說沒有女生喜歡我。我曾調侃說:我的戀愛就是從暗戀開始,到表白結束。這是老實話,但不是說我的表白從未成功。我曾喜歡一個女孩淺淺的微笑,純情的目光,就像是天仙一樣的存在。恰好,她也喜歡我。兩個人走在一起,那些美好就不斷的被磨滅,支離破碎的愛情漸漸的醜陋不堪。我知道她是一個膚淺的人,對文學好不感冒,但對蹦迪卻情有獨鐘;她也知道我是一個悲傷的人,看起來陽關燦爛,但總會在深夜中獨坐……
《唐伯虎點秋香》的結尾讓很多人開懷大笑,卻讓我無聲落淚。唐伯虎為了娶到秋香而九死一生,鬥過奪命書生,赢過秋香的主母,終于赢得美人芳心。結局卻是秋香希望和唐伯虎共推牌九,伯虎一臉茫然。我相信,他的内心在此刻是落淚的。漂亮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裡挑一。但往往,無趣的靈魂總是僞裝成漂亮的皮囊,來辜負有趣的靈魂。愛情就像是圍城,外面的人像進去,裡面的人想出來,如果非要在這兩種可能中選一個,我甯願傻站在圍牆外。看見自己喜歡的人,就看着她就好了,暗戀中的她才是最美好的。
1900可能是最了解這個世界的人,就像是古代的君王,根本無需微服出訪便能了解天下事。每年航行五次,每次都有兩千人,而1900能夠融入各種圈子,了解她們的家鄉,夢想和故事。他不是一個父親,不是一個兒子,也不是一個丈夫,但是他了解過無數類似的角色,仿佛經曆過無數次“父親”“兒子”“丈夫”的角色。很自然的,他便能看透這些外相的本質。一切都不再神秘,一切都不再新鮮,即使上路地生活,也逃不出想象中的樣子。
下船,意味着割裂一切
1900在船上待得越久,他的沉默成本就越高,越難和輪船割舍。像是《肖申克的救贖》的那些獄中人,在裡面呆了半輩子的老人無法适應現代社會,保獄外放後自殺;賣東西的瑞德呆了四十年,如果上廁所不打報告就尿不出;唯有安迪在獄的時刻最短,還能做一個漁夫,勉強适應現代社會。
船上,有着1900的一切,他的朋友,他的社會地位,他的音樂,和他所熟知的一切。而下船就意味着他去割裂這一切,去迎接不确定性。對于這樣一個在船上生活了五十多年的人而言,這個沉默成本太高,他已經沒有勇氣和精力去重新開始了。
何況,真的是重新開始嗎?人類不過是一個個相似的存在,無論你是男是女,是富是貧。每個人都要面對自己的愛欲,痛苦和煩惱,人性千百年來從未改變。如果你是一個普通人家,過年時你會穿上新衣服,來彰顯自己混得不錯;如果你比較有錢,你會帶上塊名表炫耀一番;如果你是巨富,你會邀請朋友在自己的遊艇上度假。歸根到底,都是虛榮心,不同的階級對應不同的方式。但對于1900這樣一個觀察着三等艙到一等艙的人而言,這些繁華的表象能迷惑他,能誘惑他嗎?何必重新開始,我已經曆一切。
曾經,我對人生的意義很迷茫,終日陷在痛苦的思考中。直到我看到稻盛和夫在《活法》中寫的一句話:“人生的意義在于你死去的時候比你生來時,心志更加成熟。為了這個目标,你需要用一生去曆練。”原來活着是一種曆練啊!這倒是和佛教的理念相吻合。
問題在于:如果你有足夠的曆練,你還需要苟活着嗎?《奇葩說》不久前的辯題:你要不要冬眠一百年後?對此,大部分人都躍躍欲試。她們要麼是此身沒有經曆心志的鍛煉,要麼是為了活着而活着。即使再活一千年又如何?終不能解脫!而1900選擇沉入大海,是因為他已經看透,沒必要在人間地獄中彌留。
人間,即使地獄。
太多選擇,反而沒有了選擇
1900認為,人生應該想是一架隻有88個音符的鋼琴,在有限的琴鍵上演繹無限的樂章。但在大陸,那些琴鍵沒有盡頭,一個人窮盡一生都無法真正的把控自己,更何談去演繹人生?
在從前,每個家族生活在獨立的空間,有自己的領土,世代相傳。在這塊屬于自己的土地上,你耕耘生命,種植希望,在莊稼的更叠中繁衍子孫。如今,我們擠進一個個小小的方盒子,磨滅自己的天性,委曲求全成為一個個琴鍵,任憑上帝的彈奏。
1900想說的是:在船上我是自己的主人,在自己的領土上;而在大陸,我不過是一個工具,身不由己。那一條條道路,你不可能走盡;那些種種可能,你不可能窮盡;看起來的繁華,其實單調得驚人。
就像是雷鋒說得:我們要用有限去追求無限,而不是為了追求無限而忽略有限。看到1900的話,我突然對知識産生了懷疑:我們真的要不斷的學習嗎?知識真的是越多越好嗎?踏進大學的自習室,我就被吓呆了:一排排的座椅坐滿了人,大家埋頭在各種考研書籍中,偶爾才擡起泛紅的雙眼。
那一刻,我決定放棄考研。知識是無限的,它們不過是從浩瀚無邊的信息中提取的規律。就英語可能以後都沒有說的機會,微積分不會有用武之地,我們不該把生命耗費在無盡的知識中。本質上,窮經皓首和追劇打遊戲沒有區别,我們都是在消磨時間和精力。隻不過前者看起來義正詞嚴,而後者更快樂。難道,我們真的需要這麼多知識?我們不過是想經曆一段有限的人生,并把它過好而已。
那麼,就把你的精力集中,在幾個有限的選項中抉擇。無論結果如何,都是你全盤考慮後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