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号愚人節,也就是昨天,在撲滅四川涼山木裡縣立爾村的森林火災時,30名撲火隊員不幸殉職。
其中,27人是涼山州森林消防支隊的隊員,平均年齡隻有24歲,1名80後,24名90後,還有2名……00後。
下午,就有朋友在後台跟肉叔說,寫寫他們吧。
森林火災肉叔不太懂,沒辦法給大家科普了。
今天肉叔想聊的,是這次事件的英雄們——
森林消防隊員。
還是從肉叔自己擅長的部分開始入手,就像那條留言一樣,先聊部電影吧,主角同樣是“森林消防員”的《勇往直前》。
電影改編自2013年加州山火中,幾乎整隊隊員全部犧牲的“花崗岩山先鋒隊”(又稱格拉尼特山高手隊)真實事件。
同樣也是救火英雄,那他們是一群什麼樣的人呢?
等下,先别急着讴歌英雄。
電影用了相當長的篇幅來叙述,在拂去英雄的光環之後,他們就是普通人。
甚至,《勇往直前》毫不避諱展示他們作為普通人的缺陷。
帶頭大哥馬什,是經驗豐富的老森林消防員,在他眼裡,再美麗的山谷也沒有景色,一眼望過去都是“可燃物”。
但他也有特别普通的“性格缺陷”——
脾氣火爆,愛頂撞上司。
要不是他的臭脾氣,他的隊伍早就該從二級消防隊晉升先鋒隊了(該隊是全美曆史上第一支獲得國家級先鋒隊資格的鎮消防隊。美國專業森林消防隊分四級,先鋒隊即IHC直譯為跨區域高手隊,為最高級)。
他手下隊員們更普通,什麼人都有。
從居家大叔,到根正苗紅的“消二代”。
甚至,還有浪子回頭僅僅3天而已的瘾君子。
這幫人,看上去怎麼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英雄”:
粗魯豪放,吹牛打屁,哪怕是在火場都能直接開聊妹子,在去火場的路上都能嬉皮起來,狂野得一批。
說白了:脫下這身制服,他們就是我們身邊最常見的普通人。
他們可能是鄰家的大叔,可能是酒吧碰到的帥小夥,可能是健身房遇到的壯漢,可能是蹲馬路牙子的小哥。
就是這幫其貌不揚的人,一遇到火情,卻各種淡定。
馬什去接隊員們前往火場,有人輕輕松松抱抱兒子,甚至有人拎着包就在馬路邊,一邊睡覺一邊等他。
奇怪。
明明是兇險無比的火情,為什麼這麼淡定?
見多不怪。
全世界年平均發生森林火災20多萬起(其中1988年以來,中國年平均森林火災15932起,
大概每小時就有2起)。
别忘了,森林火災一般隻發生在森林覆蓋率高的地區,駐紮在這的森林消防員逛個公園都可能遇到,所以相比城市消防員,他們當然見得多了,“不激動”也好理解。
訓練有素。
以美國森林消防體系中的先鋒隊隊員标準,他們必須能做到:
45分鐘輕松(必須)完成負重20公斤5公裡徒步、10分鐘輕松(必須)完成2.5公裡跑步等等。
甚至,即便沒有消防作業任務時,也必須每天進行至少一小時的高體能訓練,比如山地長跑之類的。
但肉叔有必要提醒下大家,見多不怪、訓練有素,并不是森林消防員們在面對火情時淡定的唯一,甚至主要原因,真正的淡定,很可能是因為——
既然不得不去,那便無怨無悔。
說起來輕巧,做起來難。
電影剛開始,馬什去火場前,跟老婆有一段特别簡單的對話:
-你離開前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撓頭)我猜我昨晚說了些不該說的屁話?
其實哪有看上去這麼輕松。
救火,早就透支了馬什的愛情,燃盡了馬什的家庭,甚至吞噬了馬什自己。
因為馬什在兇險至極的火場,怕打擾他,老婆哪怕出車禍了都不跟他說,全都自己扛。
馬什生氣,問她:這麼大的事你為什麼不跟我說?
老婆爆發了:
我好不容易被你逼得學會不依賴你
現在你卻為了這個跟我發火?
别逗了,也不想想是誰總不在家
她也憋屈了太久,什麼事都不敢說,生怕打擾到在火場的馬什。
因為她知道——
哪怕訓練再有素、準備再充分,消防員們面臨的一切都是不可控的。
有随時會倒塌的巨木。
有可燃氣體和沒充分燃燒的氣體達到一定濃度時,形成的爆燃。
對了,爆燃,這次涼山火災犧牲人員,也是因為轉場時遇到爆燃,這東西有多可怕?
上周五肉叔小區鄰居家失火,在樓下看窗口肉眼可見隻是濃煙滾滾。但肉眼不可見的是,家具、木材等可燃物被高溫烘烤出來的可燃性氣體,混雜着空氣,随時都可能在空中爆炸。
這是肉叔鄰居錄的,窗外憑空爆開火光。
肉叔當時看鄰居朋友圈都夠怕了,森林消防隊員們遇到,隻會更兇險。
我查了下資料:
森林爆燃火屬于瞬間爆發,具有突發性和偶然性,火發展到極為猛烈的程度時,爆燃火溫度可達1000度以上,火焰能夠達到30米以上,短時間内形成巨大火球、蘑菇雲等現象。
如果文字描述,還不夠讓你感受到林火侵襲多快多猛。
那我們看下《勇往直前》裡的鏡頭。
花崗岩山先鋒隊犧牲前,向幾百米外一處防火材料修建、已做好防火帶、周圍沒有任何可燃物的據點撤退。
此時,山谷間風向急變,向花崗岩山先鋒隊襲來。
幾百米的距離,對林火而言,就是人類跑不走的一瞬間。
一瞬間就是永遠。
畫面被永遠定格在那一刻。
為什麼我們會毫不猶豫地為消防員們送上“英雄”的緻敬?
就是如此——
他們也是普通人。
作為普通人的他們,在為其它普通人駐守焦土時,付出親情、付出愛情、付出自己的生命。
《勇往直前》裡的消防員們,因為火情,接連錯過女兒最關鍵的人生節點,甚至女兒一度認不得他。
每當他們進入火場,家人也不得不做好,他們最不想做好的最壞準備。
《勇往直前》被贊譽最多的,就是兩個字:真實。
主演“滅霸”喬什·布洛林和所有演員,都在專業森林消防隊嚴格按照消防隊章程訓練幾個月,教官自己都說:
他們很認真,不是做做樣子的,每天來場地都會自覺把手機放在車裡,沒有經紀人,沒有随從人員,沒有亂七八糟的。
喬什·布洛林甚至拜訪了馬什的遺孀,對着劇本詳細地解釋自己會怎麼演:
如果你覺得馬什不會這麼做,請直接告訴我,我會改。我在電影中的所有行為,一定要符合馬什的行為習慣。
劇組上下,為了盡可能地還原花崗岩山先鋒隊和那次事件,做出了最大努力,才有了這部無限貼近現實的、隐忍、克制、沒有絲毫歌頌感的優秀電影。
夠催淚的了,對嗎?
但。
涼山火災的消防員們,比《勇往直前》裡更“普通”。
犧牲的中隊長張浩,剛剛結婚不久。
這是他的朋友圈封面:
晚霞落,海浪起,一雙愛人相對而立——這是張浩和新婚妻子的婚紗照。
誰新婚都會換成這樣的圖片吧?
嗯,隻看這半截朋友圈截圖,你不會覺得他是英雄。
但你看他朋友圈的内容:
張浩近期的每一個動态還是在任務途中。
不是在去救火的途中,就是剛從火場撤下。
張浩生前留下的最後一條朋友圈,特别簡單:
這個點出發,又是木裡!心中五味雜陳,呵呵!
——他以為這是一次尋常的任務,沒想到此生卻再沒能回來。
張浩之前一條朋友圈,是取消輪休前往火場,比電影裡還淡定,甚至帶着幾個俏皮表情:
剛剛在享受半個月一次的輪休,又有火情
兄弟們太想我了,帶上我的撲火服,直接把車開到家門口來接我
這就是基層消防指戰員的日常
犧牲人員裡年紀最小的王佛軍,隻有18歲,他2000年7月出生,2017年9月成為一名森林消防員。
在他最後一條朋友圈中,他在四川冕甯撲滅火情後的朋友圈特别簡單,就三個字:
來,賭命。
嗯,來,賭命。
醉酒上山,順手打死老虎,并不是完全意義上的英雄。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才是。
明知此行可能捐軀赴難,依然淡定視死忽如歸,才是。
當然涼山火災的現實,也比《勇往直前》裡更殘酷。
電影裡的隊員好歹還見過自己的寶寶,好歹還看着寶寶長到4歲。
現實呢?
此次犧牲的隊員蔣飛飛,他哥哥說:
弟弟今年29歲,這次帶隊去滅火。女朋友懷有身孕,弟弟原本計劃今年10月份結婚。現在弟弟突然沒了 ,未婚妻當即暈倒了,被送去醫院搶救。我隻能在西昌的醫院陪着他女友,很怕她受不了這個打擊。
而蔣飛飛爸爸是“老實農民”,媽媽患有冠心病,他們已經趕往西昌,不吃不喝,一直痛徹心扉地喊着:
飛飛快回來。
可是作為兒子、弟弟、未婚夫、父親的蔣飛飛,卻再也聽不見呼喚,再也回不來了。
他不能再守在爸媽身邊盡孝,不能再與愛人相擁,不能再搭着哥哥的肩膀,喊一聲“兄弟”,甚至不可能再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生在這個世界上了。
這個逆火英雄的最後一條朋友圈,是一小段視頻。
鏡頭透過擋風玻璃拍的路面。半夜兩點,晃晃蕩蕩,他又要趕路去火場了。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辛苦的,所以他也抱怨:
前三天連續打了兩場(火災),回來衣服泡着還沒洗呢,這又通知走了。
但他也鐵漢柔情地撒嬌,說:
再出發,求安慰。并附上一張哭泣的表情包。
誰知道,這條朋友圈成了最後的遺言。
戰士張成朋,3年前離開家鄉山東,來到涼山州森林消防支隊西昌大隊。走的時候,他的心裡就藏着一個秘密——
他偷偷喜歡一個女孩。
一喜歡就是3年,因為距離遠,覺得自己照顧不了她,所以遲遲沒有表白。
不知道他每次沖進火場的時候都在想什麼,但是他自己說過:
想為這個世界多做點什麼。
可能就是這樣的初衷吧,讓這個年輕的小夥子一次次涉險前行,但這一次,他再沒能回來了。
很遺憾,他再沒機會能對女孩說一句“我喜歡你”,他的生命定格在了青翠的20歲。
據四川省應急管理廳初步分析,撲火隊員們突遇林火爆燃遇難,現場的視頻中還看見“蘑菇雲”。有部分隊員反方向逃離,但這30位戰士沒有能逃脫。
附近村民形容得險峻:
當時風向很多變,無法預測。又是高山,風力強大,一時間風向變了,火就能直接從山上沖上來了。火勢很猛,速度很快,“嘩”的一聲就燒過來了。後來他們顧不了那麼多,被火逼得都開始跳山崖了。可是還是沒能逃脫。
有數據顯示,在局部地區某些山谷,瞬間風速能超100公裡。在這種情況下,“爆炸式蔓延”的林火,1秒鐘可以燒掉一個足球場。
猛,快,無法預測。
參與撲火,當時正處于林火爆燃附近的人和記者講述:
大風吹起來,我們跑掉了,他們沒能跑出來。
五分鐘時間,他們就沒有了。
事後,新聞鋪天蓋地報道火情時,老戰友向撲火現場的戰士們發去一條微信:
好戰友一路走好,來生還是好兄弟。
他強忍着眼淚,低聲說:不知道他當時看到了沒有。
約好的那頓酒,他們再也無法赴約了。
據應急管理部最新消息,4月1日下午,在涼山州木裡縣火災滅火中,失聯的30名撲火人員的遺體已經全部找到。
在送往西昌的時候,送行隊伍中有個男人哭得很兇,不停地抽動肩膀,不停地抹着眼淚——
他是木裡森林消防支隊的于班長,目前處于待轉業的狀态。
他閉着眼睛,一直搖頭:我才出來兩個月,回去他們都不在了。
今天早上淩晨1點,在涼山州木裡縣火災中遇難的英雄遺體已被運送至西昌市殡儀館。
1點05分,當運送遺體的車隊經過收費站的時候,自發等候在這裡的群衆集體向英雄敬禮。
市民在路上擺放着一長串的菊花,整齊地訴說着對英雄的哀悼。
肉叔今天想聊他們,是想跟大家說,在讴歌英雄之前,請大家一定要記得:
他們是戰士,沒錯。
但他們也是我們身邊最普通的人。
和我們一樣,是老人的孩子,是女人的老公,是孩子的爸爸,也是昨天那個失意的年輕人剛剛聯系過的老朋友。
他們沒有三頭六臂,都是血肉之軀,卻偏偏和我們不一樣——
他們上刀山,下火海,好像無堅不摧。直到他們離去——我們才突然意識到“英雄”兩個字的真正意義:
生而擁有超能力,無往不利的人從來都不是英雄。英雄隻是一個普通人。
他會疼也會哭,怕痛也怕死,可是他還是拼盡了全力,甚至付出生命去做那件大家都不敢做的事情,縱然有千軍萬馬,也要逆火前進,勇往直前。
英雄是什麼?
英雄就是:
雖千萬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