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30分钟的纪录片《无粮的土地》(1933),在世界电影史上具有深远的影响。

这也是超现实主义电影大师路易斯·布努埃尔拍摄唯一的一部纪录片,由他自己解说。影片采用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作为背景音乐,凄凉和忧伤的格调,与片中的荒凉和贫困的景象相契合。当初,布努埃尔本来是要利用苏联提供的资金拍一部《梵蒂冈的骗子》,后来这事黄了,他就利用朋友亚辛中彩票的2万比索,拍了这部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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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不止是揭示一种真相,更是掀开表皮寻找本源,探究实质。

位于西班牙中西部山脉地带的拉斯赫德斯,分布着52个村子,生活着8000人。这个鸟不拉蛋的地方,土地贫瘠,道路艰险,水源奇缺,几乎处于一种原始状态。加之饥饿、不洁习惯、近亲结婚、缺医无药,使得这儿的人患有侏儒症、痴呆、甲状腺、虐疾等多种流行病症。一件衣服轮流转,直到穿破不能再穿为止。仅仅是因为他们贫穷吗。是,也不是。更多的时候,源于外界与体制的长期漠视,以及一种久远而来的陋习。或者说,贫穷与这些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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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中的小村却有课堂,话外音的布努埃尔说他们学着与外界同样的东西,但又有何用。这更像是一种自嘲和讽刺。因为,每天这些村民看到的,不是奄奄一息而即将死亡的路边女孩,就是已经死亡的女婴,她们都在死亡的大道上。而埋葬死后女婴的遥远旅途却一点儿也不轻松,其繁琐与外界无异。只有当十字架插在坟头上才算安息。深度贫困却世代活在传统的陋俗之中。

他们没有肉吃,一年杀一头猪,够吃几天。山羊要坠落山崖,摔死过后,他们才能享用。一条弯弯曲曲的山间小溪,成了全村人饮用及洗漱水源,肮脏可想而知。按照导演所说,这儿还是中世纪落后的模样。布努埃尔带领同仁拍了两个月。电影放映后引起轰动,但还是被禁,直到1937年西班牙内战期间,才于巴黎公映。之后那儿的条件有所改善。

显然,片中所呈现的,看起来是有关穷困,而比落后更可怕的则是无能为力的改变。他们似乎从来没想过改变,逆来顺受,因为他们所面对的这些石头山体,让他们根本就没有能力改变,即便他们信仰的神也不能。纪录片之所以震撼世人,是因为它的真实、可信和翔实。这第一手的资料,却需要经久的耐心,同样也需要忍受艰难、挤压和意想不到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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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努埃尔晚年回忆说:“这一片山地毫无美感可言,却很吸引我,如同当地居民的贫穷和乐天知命的智慧一样深深吸引我。我有时无法了解他们为什么那么固执地坚守这块不毛之地,不肯到外地寻求发展。他们没吃过也没看过真正新鲜可口的面包,偶尔有人从安达露西亚地区带回一两片干瘪的面包,却也是难得的。”

我想,对于他来说,更多的是一份责任,一种想表达的欲望,但又不仅仅止于表达,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揭示。难以想象,半小时的记录,能如此密集呈现当地人的生活窘境。显然,这是有取舍的。两个月的拍摄,不可能一箩筐全装下。他要择取最为触动人心的部分。这是一老一实的,并无超现实主义电影的任何元素。这也是一种天成的可贵的素养,正好与纪录片所呈现的品质相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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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纪录片,不但能改变当地人的生活状态,其实,也能改变创作者自己。至少,这是一种难得的历练和可贵的磨砺。如果那2万比索不用来拍这部纪录片,而用于别的消费,那这个星球还有多少人知道那片连绵贫困的人们,还有谁真正关心他们的苦难。由此说,纪录片的创作者,担纲的不只是一种简单的纪录,更是一种神圣的使命。这儿,说它“神圣”,一点儿也不为过。“神圣”的影像,总是有良知的,因为他有一颗纯洁的心灵。由此,《无粮的土地》让布努埃尔成为一个真正有良知的电影大师,此言不虚。

2018.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