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r想你们记住两个日子。

8.14,世界“慰安妇”纪念日。

8.15,二战日本投降战败日。

Sir并不想喊那些“铭记伤痛”“勿忘国耻”的大口号。

了解历史,是基本的义务。

Sir更希望你们在今天,放下仇恨,刨去情绪,清空一切……

和Sir一起,来认识三个女人。

三个更值得我们记住的人。

《等不到的道歉》

The Apolo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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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是谁?

三位老人,来自三个国家。

中国的曹奶奶、菲律宾的阿黛拉奶奶和韩国的吉奶奶。

二战中亚洲20万“慰安妇”中的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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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不到的道歉》由华裔导演熊邦玲在网上自行筹款拍摄。

创作团队全员女性,于是这部纪录片也细腻得不同寻常。

Sir在无(翻译)配音、无字幕的情况下看完,深被触动。

提起“慰安妇”,我们通常会想到什么词?

——痛苦、折磨、惨绝人寰……

但Sir建议你们把这些标签忘掉。

重新认识三位“慰安妇”。

吉奶奶,韩国。

关键词:“燃”。

面容和蔼的她,自带“战斗属性”。

冲入镜头第一句话,就铿锵有力——

“这个问题一朝不解决,战争就远远没有结束。”

 和其他老人一样,她需要一个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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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第1000次静坐了。

从1992年1月8日起,每周三在韩国的日本大使馆门前都有一批女性集会,要求日本政府为曾经的暴行道歉。

但“敌人”火力凶猛。

面对她们的诉求,日本国民并不理解,许多人朝这群老人爆粗口:

“你们这群韩国婊子!”“回家吧,韩国婊子!”……

甚至,有人拉大旗在路边跟她们对喊:

“她们只是战时的妓女罢了!”

难听的话语,如苍蝇般尾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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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吉奶奶什么没见过?

她丝毫不受影响,表情淡定,语速平缓。

只是态度坚决地对着镜头讲述,和日本政府慢慢讲道理:

解决这个问题,对大家都好,对你们也好

我们真的需要一个道歉

需要让大家知道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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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如此,但她还是在这场“战争”中节节败退。

“战友”们,一个个老去,离世。

“敌人”们,却越发强大。

日本政府为他们一致通过的不道歉原则,欢呼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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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义吗?有希望吗?

Sir也不知道。

但当Sir看到以下一幕,真切地感受到她的生命力,太强。

集会那天出发前,吉奶奶在家突然感到身体不适,于是自己忍着痛匆匆来到家附近常去的诊所。

弯着腰弓着背,奶奶轻车熟路。

进门之前还理了理头发,嘴里说着:这是第1000次静坐,我可不想错过啊。

见到医生,开门见山——

“您能赶紧给我来一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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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的疼痛,根本不算事儿。

不仅要跟日本政府对抗,她时常还要与自己对抗。

参加各种活动,一遍一遍,揭开自己的伤疤,让更多人知道这段历史。

不少日本年轻女性,能够共情这种伤痛。

会场里,一个日本女孩站起来说:

我真的是第一次听说,我们的课本里从来没有提到过。

平日里也不会接触到这些。

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

我觉得年轻一代,有责任去帮助你们。

请继续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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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的女孩,听了奶奶的故事,站起来想发言。

但还没开口,就哭花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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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奶奶这场仗,她已经赢了。

曹奶奶,中国。

关键词:“萌”。

因为中文的关系,Sir看曹奶奶这段倍感亲切。

总忍不住笑出声。

第一个镜头,摄制组找到了她,曹奶奶换上干净的西装,和采访者一起坐在土路边聊天。

可当她要站起来的时候,突然停了……

“他妈的,腿脚不灵便了。”

曹奶奶总是这样一幅朴实又带点萌感的样子。

面对女记者,她第一句话丝毫不顾忌:

“我怎么还没死?我死了对所有人都好。”

完了,一声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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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爱笑的老人,也爱开玩笑,更爱偶尔爆粗口。

当采访者告诉她:我采访的另外两个人已经去世,加上你,现在还有3个人在世。

她竟然乐了:

“我琢磨着到底什么时候能死,死了就安宁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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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着聊着,她突然摸起了导演的手。

也不是动情,就是羡慕嫉妒恨:

看这皮肤多软。

你看我,皮包骨头了。

但是你有一天也会老哦,变成我这个样子!

说完,两个人一起笑着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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肢体、语言和表情,你丝毫看不到那段黑暗岁月的痕迹。

跟所有中国老太太一样,她享受着自己的晚年。

曹奶奶和妹妹两人一起看电视。

两个人都不太能听见。

使劲向前探着身子,就看个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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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状,摄制组给曹奶奶买了助听器。

奶奶一个耳朵突然能听见声音了。

一脸兴奋,指着自己的耳朵:

“有人在里面说话!有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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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Sir不忍想。

听见了,对曹奶奶,是好是坏?

阿黛拉奶奶,菲律宾。

关键词:“酷”。

她是三人里看上去最年轻,也最精致的。

一头黑发,显然染过,眉毛也像是化了妆,加一幅金丝眼镜,精神抖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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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是唯一隐瞒着自己“慰安妇”身份的老人。

连家人都不知道。

因为这在当地是一件无法开口的事情。

一旦说出,家庭就会破裂,所有人都会蒙羞。

所有苦难,所有回忆,多年来她都咬碎了牙往肚里吞。

面对寺庙的香火,她说:我感到羞耻,我一直感到羞耻。

她只能尽量抓住生活中每一点快乐。

阿黛拉奶奶的生日到了,姐妹们带着五彩的气球共同为她庆祝。

你看她的表情——

惊讶,感动,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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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谁知道。

她真正期待的是什么?

“如果我可以跟家人说这些事,如果他们可以接受我的遭遇,我会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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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经历过什么?

对于“慰安妇”的经历,三人或多或少都在隐藏。

有人,用抗争支撑着,有人用乐观消解着,有人用理智压抑着。

有用吗?

其实没有。

看吉奶奶的证词,连具体数字,她都一清二楚:

日本人傍晚过来,一直持续到夜间。

他们如果喝醉了酒,则更可怕。

非常疼,我一直嘶喊。

我知道我的身体被破坏了。

在“慰安站”我得了一身病。

我的腹部做了四次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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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萌萌的曹奶奶呢?

回忆往事,她语言依然打趣,故事性十足。

她说自己十几岁时,日本兵进村,她机智地往脸上抹煤灰和泥巴,希望保全自己。

不幸,还是被选中。

她被带走时,父亲想要救她,被暴打。母亲,则受打击很快去世了:“一下子就呼吸不上来了,死掉了。”

此时她还替爸爸辩解:

一部分人被包围了呀,跑不掉了

我爹,他救不了我的,会丢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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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时候,就决定不能要孩子了。”

不要孩子?

当然不是她说了算。

奶奶皱起眉头,终于露出一副认真的表情:

你能想象吗?

我在地里生下孩子

生的时候,我差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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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还是要生,还生过两个。

都掐死了。

“因为是在慰安站出生的。”

说完,曹奶奶偷偷在镜头角落揉了揉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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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奶奶还有一个让Sir印象深刻的细节。

她喜欢劈柴,而且每次都想多劈一点囤起来,拒绝别人帮忙,也不顾养女的呵斥。

天那么冷,劈那么多柴干嘛啊?

没人知道。

或许,她需要在斧子一次次砍下去的瞬间,寻找一种安慰。

生活中,她要笑。

可劈柴的时候不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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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是酷酷的阿黛拉奶奶。

做好心理准备,这一段是片中最残酷的。

老人带摄制组探访了菲律宾的“慰安站”,走进这些曾经罪孽横行的建筑。

里面除了一些废弃的铁床,就只剩一望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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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踏进这里,奶奶的回忆便一涌而上:

我当时不愿意进去,我一直说,不,我不进去。

他们就打了我,醒来时,全是血。

在这个巴掌大的,转身都难的屋子里。

阿黛拉奶奶被囚禁了3个月。

但她还是做了那个决定,准备把一切都告诉家里人。

可刚拿起电话,她的情绪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终于。

在逝去的丈夫坟前,她原原本本道出一切。

最后一句话,是对丈夫说的:

“我就要去陪你了,原谅我没有在你活着的时候讲真话,那样你会离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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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结束,回家的车上,阿黛拉才对着镜头释怀:

“我感到,我的灵魂轻了10公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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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摄制组给阿黛拉看韩国吉奶奶在大使馆前静坐的视频。

她颇受鼓舞,也想参与。

可惜。

在韩国奶奶向她发出邀请函之前,阿黛拉就去世了。

葬礼上,孩子们泣不成声。

他们对母亲没有任何“怨恨”,只有感激:

她第一次对我说起那段经历时,我非常痛苦

因为她一个人守了那个秘密太久

她本可以说出来的,她是为了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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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慰安妇”是什么人?

导演在拍摄前,用3个月做调研。

方向一开始就想好了。

拍这部片,不为煽情,不为呼喊,只为用镜头解决一个问题:

这些人,后来过得怎么样了?

《等不到的道歉》不是一纸控诉。

它要做的,只是走进三个人的生活。

“慰安妇”题材,日渐增多是好事。

但Sir总觉得,真正关注、关心“慰安妇”的人,并没有多多少。

“慰安妇”真正要的是什么?

是一个道歉吗?

的确,她们需要。

但正如最强硬的吉奶奶所说——

(我们)只是需要一个道歉。

但道歉了,伤痛就不存在了吗?

不是的,那个伤疤永远在那里。

但至少,我们心里会好受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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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记录下不少意味深长的时刻。

比如,曹奶奶被握着手,要求在文件上签字。

但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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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比如,吉奶奶被推到人群中间做“代表”。

对着手机自拍。

她很累了,但她们要她一遍又一遍念着台词。

好在会议上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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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活动结束后,奶奶露出了更多的疲态。

长期奔波让她的病痛加剧。

反刍这段不堪的记忆让她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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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的场景,我们曾经看过。

国产“慰安妇”题材纪录片《二十二》,每次让老人们回忆。

出现最多的情况,是拒绝:

不说了,不说了,我说了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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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讲了,不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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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联想到此前关于“慰安妇”的热搜:

“慰安妇子女向《二十二》导演郭柯讨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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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件事,Sir说过,郭柯没错,大部分讨要赔偿的“慰安妇”子女也不过分。

但不得不承认。

“慰安妇”群体,正在被当成少数人寻求利益,甚至纯粹情绪宣泄的工具。

别误会。

Sir不是说“慰安妇”群体,不需要道歉,不需要赔偿。

甚至,她们再多的要求,Sir都认为合理。

她们的坚持,理所应当。

但于我们。

Sir想说,在她们被打上“慰安妇”的标签前。

她们首先是人。

比起在远处为她们摇旗呐喊,宣泄怒吼。

不如真的向前走一步,看一眼。

了解她们作为普通人的喜怒哀乐,体验真实的失语和尴尬,才能真正明白她们痛苦的经历。

不如,就从记住三个人的名字开始:

曹黑毛(中国)、Adela(菲律宾)、Gil(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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