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如初见》,初见剧名大概都会以为是感情剧吧,然而并不是。也许因为“革命和爱情本来就是一回事”,初见时都看不清眼前人(或路),都有面具(或表象),虽然最初都怀着对美好的期翼,但要慢慢相处、探索,才知是否适合是否真爱。

这部剧不是上帝视角全景式的史诗,而是通过梁乡的视角,论证了晚清灭亡的历史必然性。

梁乡不是彻底的守旧派,他看到了西方的船坚炮利,认同“师夷长技以制夷”,渴望通过掌握现代军事知识、组建新式军队来挽救风雨飘摇的王朝。他的初衷是“守住”,是“改革”,是希望通过内部的军事革新或实业兴邦来延续爱新觉罗氏的江山。然而,他的身份(宗室)、他的立场(保皇)、他所效忠的对象(清廷)本身,就是他无法挣脱的沉重枷锁,也是他悲剧的核心根源。他试图在旧制度的框架内寻求新出路,注定了其努力的徒劳与悲情。

编剧通过梁乡这个充满矛盾与挣扎的角色,不仅塑造了一个令人唏嘘的悲剧人物,更完成了一次深刻的历史叙事:晚清的灭亡,非因无人试图挽救,实因其腐朽之深、抗拒根本变革之固,已使其自救的任何努力都注定成为徒劳的挣扎。

编剧通过梁乡人生中的关键节点,巧妙地将个人命运与重大历史事件编织在一起,清晰地勾勒出清王朝滑向深渊的轨迹:

1.刑场启蒙与庚子国变余波:
开篇是一场残酷荒谬的刑场戏,以掷竹筊定生死的场景,强烈冲击了梁乡。这不仅是对个体生命的践踏,更是整个清廷统治腐朽、冷漠的缩影。时间点就在庚子国变后不久,八国联军的铁蹄刚踏碎“天朝上国”的迷梦,统治阶层却依然麻木不仁,梁乡此后萌生了“变革图强”的念头,是个人对时代痛感的初步觉醒,也是对清廷自救能力存疑的起点。

2.梁乡留学东洋与清末留学潮:
梁乡是最早赴日学习军事的留学生之一。这对应着清末为自救而兴起的留学热潮,特别是派遣军事留学生学习日本明治维新的经验。然而,梁乡学到的仅是器物层面的军事技术,骨子里遵循的仍是旧秩序。这与同期许多怀抱革命理想赴日的青年(如杨凯之)形成鲜明对比,预示了未来道路的分歧。

3.归国建军与北洋新军之影:
学成归国后,梁乡负责组建和训练新式军队,效仿袁世凯小站练兵模式,是清廷试图以军事现代化自救的核心举措之一。剧中通过梁乡从紫藤葡萄架下的踌躇满志却不得重用,到被启用后却在档子房目睹官员们国难当头仍然麻木不仁、官场的奢靡、统治核心的懦弱,以及他试图在体制内推动改革所遭遇的重重阻力,揭示了清廷内部的极端腐朽。军事革新如无根之木,无法改变整个官僚体系的溃烂和思想观念的落后。梁乡在此阶段已深深体会到器物变革的无力。

4.镇压起义与革命烽火燎原:
作为清廷将领,梁乡不可避免地站到了革命的对立面,奉命应对武昌起义。这是个人理想与现实身份的残酷撕裂。他看到了革命浪潮的汹涌澎湃,也明白清廷的虚弱(接到指令后立刻停止秋操)。他警告杨凯之不要轻举妄动,既是对老同学命运的担忧,更是对革命大势已不可阻挡的无力认知。他成了旧秩序最后的武力屏障之一,亲手扑灭同胞点燃的火种,内心的挣扎与痛苦达到顶点。

5.目睹退位与帝制终结:
武昌起义的连锁反应,最终导致袁世凯掌权、清帝溥仪退位。这一标志性历史事件在剧中通过梁乡的视角呈现。载沣的甩手、太后的仓促决断,无不显示这个统治集团核心的懦弱与无能。梁乡所效忠的帝制,在法律意义上轰然倒塌。他作为宗室和旧军官,其精神支柱和身份认同的核心瞬间崩塌,陷入巨大的虚无与绝望。

6.被刺身亡:旧时代的殉葬者。
大结局中,清廷虽亡,但新旧势力的斗争远未结束。梁乡,这个旧王朝最忠诚也最挣扎的卫士,在家门口被革命志士以自制炸弹刺杀。他重伤弥留之际,对前来“探望”的李人骏说出了震撼人心的遗言:“杀我者,英雄也!我死,大清亡!”这句话是梁乡一生的注脚。他清醒地认识到刺杀者的革命正当性(“英雄”),也无比清晰地预知并宣告了自己所捍卫的旧秩序彻底终结的命运(“大清亡”)。梁乡的死,是个人悲剧的终章,更是为那个无可救药的腐朽王朝所做的最后殉葬。他明白自己的选择站在了历史潮流的反面,却因出身、信念和路径依赖而无法回头,只能与旧时代一同沉没。

梁乡的个人时间线,就是一部微观的晚清衰亡史,他每一步的挣扎与幻灭,都在为那个必然到来的结局,写下有力的注脚。

《人生若如初见》,这个剧名本身即充满了对最初理想与最终现实巨大落差的唏嘘。初见时,梁乡眼中或许还残存着通过自身努力中兴大清的幻象;终局时,他以身殉道,清醒而悲凉地宣告了旧时代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