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克托重新用象征式的手法将之前的艺术形式呈现到电影之中,动态的事物和行动的变化,一直在碰触内在的那种主旨,同时在外表中发散更多可能性。实际上,科克托的思想是复杂的,也就是不全然是象征数量的对等关系,而是作为一个整体被暴露出来,这个整体除了文学和电影这两种艺术,再无法表达出来。
嘴唇
嘴唇作为意象,就表现艺术作品的主体性注入所产生的生命力,之所以是嘴唇,不仅因为嘴唇的形状能够在灵魂的牵引下产生更细微更多样的形状变化,同时也可以吐露主体意识的符号——语言。没有比一个死人开口说话更令人惊怕,没有比一个雕塑开口说话更令人惊奇。实际上,嘴唇正是矛盾性聚集的地方,就在于它聚集了真正的主体性和主体性之外的另一主体性,也就是艺术家的“嘴唇”和艺术作品作为独立主体的“嘴唇”,都由这一个意象统一起来了,当艺术家真的遭到了这种异质性的侵入时,原本的对内在于自己的艺术作品的“自慰式”观照将不复存在,所以影片中诗人在用嘴唇进行自慰时其实就不是纯然的自慰,而是他者和他自身两个嘴唇作为矛盾又统一的东西对他进行刺激,而在这个过程(欣赏过程)中,他就不能获得更大的享受。这种矛盾在后来嘴唇移植到雕塑身上时才获得真正的具象化,只有将它放在另一体上,才能作为一个脱离自身的完全他者遭到毁灭,这种毁灭使得他能够重新回到自身的主体性的纯粹当中,与自己相处。诗人的血有一部分就是从这里流出来的,诗人在探索事物内在意义的同时,被事物作为客体的“主体性”侵入,好似他者以侵犯式的姿态进入大脑,诗人想要将其驱赶出自身,却无奈只好与之相处,只有将被渗透了的观念体现在作品中,诗人才能获得瞬间的解脱,紧接着就是另一个“嘴唇”被贴在手上,再通过移植如此反复,永远都是难以被满足的。如果一个诗人将自己的作品中的形象想象作(艺术化处理)另一主体,那他将与其对立,如果诗人将这看作完全是自己的内在产出的作品,与其同一,那他将获得一定的幸福。而《诗人之血》中的诗人就属于前一种,他手上的嘴唇是永远甩不掉的。
枪毙
诗人不止一次拿手枪渴望枪毙自己。第一次是受到作为他者的艺术作品本身所含有的他自我意识的怂恿,他感到被侵犯,感到他自己不再是他自己,他只和与外界现实界收入进来的观念说话,而无法真正与他自己说话,在这种复杂的反复涌现的自我的和他者的碎影中,这种繁杂凌乱的无序闪现的内心世界中,如何才能摆脱外在的限制,与纯粹的自我相处?只有通过自杀,与自己永恒长眠,在宁静的苦闷的无聊世界自己拥抱着自己。这样才彻底摆脱掉嘴唇和“人化”的雕塑。诗人在进入镜子中,就是浸入了影像的水中,因此科克托把进入镜子的过程用掉入水中的方式表达是极好的,在这个影像世界里,无不是对自我和外在实在界的潜意识观照的形象化表现,实际上我却认为,超现实的影子已经在这里显现出来了,不是通过形象象征潜意识的活动,而是通过形象去象征潜意识被象征这一结果。也就是说,所有房间里的形象都是自我与外界互动的结果,通过科克托的诗人想象,把它当作诗来处理,用与常识相悖的荒诞行为和外貌表现出来,这也就暴露出一种无序混乱的诗人内心世界,铃声、被他者逼迫(至于受虐倾向暂且搁置)、努力从飞翔中降落、双性的人格、作为主体的主体(也就是窥视着主体意识外化的形象的主体)的窥视和挣扎、线条与肉体的混合,这些零散的东西被放置在一个又一个房间里,在镜子里诗人照到的他自己是被现实世界、自我的意识和被处理的艺术化的东西三者的混杂,就像突然沉浸在水中一般,被它们包围,随后诗人渴望在无序中重回到有序的世界,重新与自己相处,抛开纷杂的世界与观念化的形象碎片。这个开枪不是自己对自己的否定,而是自我对不属于自我的事物的否定的失败,以及艺术作品和现实界事物的胜利,是他们将作为整体的主体性彻底地否定了。
雕塑
诗人随后变为雕塑,这种转变实际上是一种假性的永生,也就是对生命的直接否定,而非真正地回到了自我的纯粹世界。只是回到了人类沉闷的无聊的“永生”之中,在这里,意识被否定了,而雕塑作为依然存在的肉体得以象征性的保存。与其说是一种死亡,不如说是一种更现实的情况,也就是彻底的对自我的抛弃以达到妥协的宁静,作为雕像的没有意识的宁静(用没有意识来表示意识的封闭),在这里诗人走上了极端,把自我从艺术过程中完全抛弃,只保留着对艺术作品和外界现实界的意识内容,诗人忘我了,诗人通过自我牺牲来换取了嘴唇更纯粹的持续性侵占。艺术家在前一种道路中(前文提到)最终忘我,完全投入到艺术作品和外界事物及其相互交融的独立主体性之中,但这却算不上是一种完全的爱,这只是自我的妥协的失败,而不是自愿的舍弃自我从而进入另一体之中。因此,当诗人变为雕塑,他只保留着作为雕塑的意识,也就是被侵占完全的意识,科克托巧妙的用肉体形态的转变来象征一种自我意识的变形。
打牌
由此,诗人与艺术作品之间的关系以及在互动中诗人的变化等已经基本结束。转而代之的是更现实的,对现实的凝视。(其中有导演童年的经历)作为客体的对主体的凝视,也就是作为雕塑的诗人对人间的凝视。其中的打牌却可以说是一种博弈,性别两边的相互博弈,或是神性对人性的阴暗的揭露(解释不一),有人认为被拿走的牌就使得男性在女性面前缺失某一方面,这种缺失带来了对自身的否定和自卑,在女性鄙视的眼神中,原本昂首自傲的男性,突然发觉自己的失败,最终还是以一种失败式的牺牲作为自我的了结。有人认为女人作为神性的象征,在男人被暴露出阴暗面时,对他进行否定,男人羞愧自杀。实际上,科克托对心灵内部的影像化描述是值得肯定的,若是用外在形象来象征内部达到目的却会稍显浅薄,而导演恰恰是将主体内心放在外在现实环境中,通过两者的互动和融合改变每一方的原本面貌,并通过一种对立和斗争,一种行动和象征式的形象转变来达到映射内心世界的效果。不管是怎样的解释,后半段都将是客体对主体的凝视,一种不具备主体能力,但能够达到主体效果的神奇凝视。这种报复,客体的报复,就在凝视中让主体意识自我运动,将原本被加之于它们的东西重新归还给他们,让原本的无序和婚论,无聊和沉闷,空虚的孤独重新返回于得到瞬间宁静的主体自身。
诗人的血
诗人的血不是由他自己而流,而是被迫而流,不得已只能流血。科克托虽然聚焦于诗人,聚焦于死亡,但都只暴露出他原本不想暴露的更有限的因素,而非所谓更崇高的东西。死亡的崇高化却没有体现,取而代之的是罪恶而死、无奈而死与挣扎而死,取而代之的是作为失败方而妥协的死。诗人的伟大也并没有完全表明,其伟大之处只在于将自我抛向这一个等待反噬和报复的世界,充满嘴唇和会说话的雕塑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诗人与它们互为主奴,却最终只能以自己的死亡为重点。诗人的血是人和艺术的共同之血,是两把刀互刺所流出的血,也就是说不光诗人肉体要在象征性中流血,同样作为雕塑的他也要被毁坏,要被破坏,要流血,这个“血”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