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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美穗的前夫,日本导演辻仁成执导的《千年之旅》(1999)是我喜欢的影像。在竹中直人执导的《东京日和》(1997)中,中山美穗出演的阳子,可谓出神入化。常说身心一体,阳子罹患内分泌失调症,乃是她天生的抑郁基因所致,而内分泌失调又带来了“飞蚊症”,继而最终导致她的人生末路。影片集中了森田芳光、周防正行、利重刚和中田秀夫这样的名咖,包括荒木经惟也参与了演出,看来竹中直人的号召力还是蛮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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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的原形,正是荒木经惟,这位倍受争议的人体摄像大师,与妻子阳子的情事,也一直为人津津乐道。片中,阳子的丈夫岛津已喜男(竹中直人饰),闪回5年前他与亡妻阳子一起生活的点滴,岛津为妻子准备出版一本个人摄影集,名为《东京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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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中阳子的喜怒无常,却较少“日和”,更多的是阴霾。影片一开始,即是阳子怨怼丈夫招待客人。因她叫错了客人的姓名,异常自责,打碎了盘子,为此她离奇地出走三天。没人知道她去了哪。等她三天回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对丈夫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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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她还有工作,在阿波野(三浦友和饰)的旅行社,她无厘头的强势,让女同事宫本很是不适,好在阳子自己先感不适即离开了。之后,她无故地出走。吊诡的是,她对一楼小男孩铁男格外上心,总带他来家里玩。好笑的是,铁男叫她婆婆,这搞得岛津有点儿哭笑不得。更离奇的是,阳子非要把他当小女孩,强逼他穿着女孩衣服。铁男虽有自闭症,但他也分得清男女,这是给女孩的衣服,我是男孩。

男孩铁男没人感到亲近,在情感上很是依赖她。一个上学的早上,铁男跟她走了。一直到晚上,两个人都呆在一起。在那个岩石雕琢的钢琴旁,男孩终于穿起了女孩的衣服,她教他算数。这差点让阳子铸下绑架孩子的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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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津一直以为妻子还在旅行社工作,看着她每天如常出去。阿波野告诉他她已不在了。这才让他恍然大悟。于是跟踪,发现独自出门晃荡的阳子倒也自在,没有他也能过的很好。阳子在公园遇到的陌生男子(浅野忠信饰)还索要书籍,岛津靠近他,看到他正阅读国木田独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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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于是,两人踏上了柳川之旅。途中想打退堂鼓的阳子,到了静美的柳川,她好像被激活,他们有了少有的欢愉。柳川被称为日本的威尼斯。他们坐在小船上荡漾,自然美景的确能祛除人的内心阴云,忘却一时的不快,但这只是暂时的,毕竟阳子还是一个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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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岛津跟踪阳子,已知晓了她患“飞蚊症”的事。这让他很是不安。原来,妻子一直处于疾病的精神困扰之中,但他也无能为力,只能是带她出来散散心。逗趣的是,在柳川的理发店,岛津与老师傅一块儿睡着,老师傅一个响屁震醒了自己,岛津伸伸懒腰出来,发现阳子不在了。这是身为丈夫的他最为紧张的时刻,直到河边看到她酣睡在小船上,他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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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阳子跟他昨天爱爱有点困乏了。告别柳川前夜,阳子身着和服独自在阳台上愣神,屋里的岛津说,阳子,跟我一起开心吗。阳子静默会说别问我,我要哭了。这戳痛了阳子脆弱的内心。岛津会想,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来这儿了。阳子莫名的难过,也会这么想,所以她才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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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东京的阳子,却因为过马路要去见岛津而被小货车撞倒。岛津和眼镜妹水谷正在咖啡店等她呢,水谷送了他们一只小猫咪。幸而阳子没有死,拄着拐杖还要找报纸看。但她终究没有逃过疾病的侵袭。1995年1月27日,阳子罹患子宫肌瘤去世,时年3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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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末,闪回或者梦幻般的乘列车场景,令人不觉心悸。阳子手拿两听罐太郎(易拉罐)和一束小白花,跑着上列车,铁道员(荒木经惟饰)和岛津笑着等她。夫妻俩跑着上了列车,气喘嘘嘘,笑声朗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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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多么欢快的光景。可这对于岛津来说,竟然是五年前的记忆。他在厨房看到当年阳子贴的纸条,他突然悟出什么,说道“谷口,原来如此”,他跑过来对水谷说有一句话憋了很久。水谷满怀期待,可他终究没说出来,只是难过地抽泣。水谷以为他要向她表白。观众也以为会这样,但他只是说想哭出来。我们猜想,可能是阳子临终前,给他暗示如果她不在,不妨让他跟水谷好了吧。希望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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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他们一起生活了11年,岛津爱阳子的方式,比较迁就于她。两人有过诸多美好的时光。一起跑步,一起在人家邮箱前取出信件尽情地嗨皮,一起在雨中对着雕刻的岩石钢琴,假装弹奏《土耳其进行曲》。但在我看来,这种嬉戏过于浅显,有点牵强。如果挑片子一点儿毛病,雨中弹奏的表演的确有点水有点过,生硬多于自然。

而从地铁一路踢易拉罐,并美其名曰罐太郎,那种离别的感伤,倒是很熨心。所有阳子伫立街头那一脸的茫然,以及瞬间沉重的表情,都无法说明她真的是快乐的,只让我们感到了她的孤独和莫明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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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中直人,演绎的当然不是真实生活中的荒木经惟,他只是艺术化的呈现一个深爱着妻子,却无能为力的样子。在我看来,竹中直人的真挚,弥补了荒木经惟的不正经,其悲欣交集的动情阐释,矫正了荒木经惟在日本公众内心的非议印象,让大家理解了这位摄影狂士对于阳子的爱,真正发乎于内心而非作秀。竹中直人的正,荒木经惟的邪,正好构成了《东京日和》在场和场外的多重话题,也使得这部电影延伸了人们的诸多想象和不尽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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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的散淡,并未脱离矛盾的主体,也就是聚焦于阳子的身上。这是症结点所在。岛津在地铁拍摄穿白袜装扮纳粹模样的小伙,被爱管闲事的多舌妇举报,这事他跟阳子说后,两人大笑,阳子的欢畅来源于丈夫对于摄像的执着所引发的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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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片中,岛津与眼镜妹水谷的异性友情,在我看来,则只能是作为阳子与岛津关系的一个点缀,如同阿波野对于阳子的依依不舍,顶多是那凉嗖一过的风声,注定不留痕迹。这些却为影片带来某种异样的生趣,也给阳子与岛津枯燥的生活带来了一点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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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过去了,为何我仍然沉浸于《东京日和》中的游离影像,它所吸引我的正是其中所弥漫的人情味。就好像岛津要死死拽住滑向深渊的阳子,而阳子又被另一种无形的冥力拖垮。无疑,岛津深爱着浑沌懵懂的妻子。妻子对于丈夫的爱则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意和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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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说她不爱岛津,那断然是不对的。如果说她像岛津那样爱她那样的深,又不尽然。由此,这种爱的微妙差异,则构成了夫妻间殊异的生活情愫。这主要是因为,两人的步履都不在一个点上。一个变调,一个慢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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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永远不知道阳子的内心,到底如何的悲凉。当她沮丧地扔掉洋娃娃的那一刻,我们就知道她对于生活已不抱希望,她的那点可怜幻想也已终结。阳子的表情,集合了一个女人所有的情绪。喜怒哀乐之外,还有一种隐含的心如死灰。这种纷扰的游丝,注定会夺去她生命的最后一口气息。岛津拯救不了阳子,阳子也并不留恋于世。这跟爱没多大关系,而只是一个女人命运的使然。片中的《命运》那本书,也就道明了人命运的种种离奇和诡谲,这岂是一个爱能说得清。

2018.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