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伦雷乃作为“左岸派” 的代表⼈物,其派系特点在《⼴岛之恋》的流动

与叙述中毫⽆保留地显露着、震颤着。⾸当其冲的,是阿伦雷乃电影中的母体命题——记忆与遗忘。

影⽚开场之时,在镜头下闪烁与流动的沙砾,⽆异于是“时间”的喻体,⽽在这永恒流动的历史下缠绵不休的两具光洁的胴体,早已显出⼀系列寂静的发问:个⼈世界是历史本身吗?历史⼜是否脱于个⼈世界之外?

叙述逐渐铺展,观者逐渐被按进⼀个异化、混乱、闭塞与悲伤的精神世界,残酷和鲜活的双重现实在此交叠着;本能和悸动的爱欲在这⾥湿润着;畸形和死伤的消亡在这⾥沸腾着——政治、战争、⺠族,在完全主观的个⼈情感体验⾯前,究竟意味着什么?

影⽚的镜头语⾔是近乎于纪录⽚式的,辅以杜拉斯所创作的破碎、⽆序,温敦⼜绝望的⼝⽩,使观众极易被裹挟进作者所营造的那种沉浸式的、⽓闷虚⽆的回忆中去。受到核辐射后畸形扭曲的⼈们在镜头中毫⽆保留地被呈现和观看。眼珠、⼿指、头发、肩颈、嘴唇,⼈体每⼀处异化器官和⽀离破碎的精神⼀起,直接⼜剧烈地将观看者拽进沉重的历史记忆中。博物馆、街道、废⼟和河流桥梁,在法国⼥⼈的⼝吻和记忆中,⼴岛的⺠族记忆显得更为混乱与宏观,在异国的语境之下,战争所致的压抑与绝望,瞬间通达到了全⼈类的情感记忆之中,这是⼀种世界性的命题,⼀种世界性的共情,因为痛苦属于⼈类全体。

杜拉斯对性爱命题的⼀贯呈现,是近乎完全的解放,在《⼴岛之恋》中亦然。杜拉斯选择了使Elle与Lui这⼀对各⾃已有家室的情⼈抛开道德伦理的束缚,完全回归爱和欲望的本原,同时也回归了⽆尽的痛苦与虚⽆。在似是⽽⾮、混乱的⼝⽩中,我们不可靠的记忆和绝望缠绵的情感淋漓地铺叙。

在Elle和Lui在街道上围观⽚场组织的游⾏场⾯时,Lui已为了Elle⾏将离去的事实⼼急难耐。他不停地向Elle倾诉爱意、努⼒挽回,告诉Elle⾃⼰对其是多么的沉醉爱慕;同⼀时刻,他身旁的街道上,死难同胞的遗像与抗议战争的标语正不断和他擦肩,⽽Elle也同样沉浸在这⼀⽆⽐悲剧性的沉重时刻,⽆暇过多顾及和理会⼀旁⼏乎上蹿下跳的Lui。这是该⽚之中极富张⼒的场⾯与⼈物设计之⼀。

Lui在俏丽迷⼈的Elle⾯前⼏乎移不开眼,甚⾄于忽视了身旁正发⽣和哀悼着的本⺠族的深痛苦难。⽽Elle作为⼆战时在法国受到同样战争创伤的⼈,此刻却为了这⼀灾难性的⼈类情感⽽共鸣着。这既为影⽚此后引出Elle的残酷战争记忆作出铺垫,亦突出了在私⼈的情感欲求之前,所谓的⺠族情感、⼈性的正义、对旁⼈的苦难这些东⻄都并⾮⾸要的考虑。⼈类是⾃私的,战争是⾃私的,战争由⼈类打响,也由⼈类反抗。⼈类由于私欲挑拨起战争,⼈类亦由私欲⽽抵抗与反对战争。⼈类的私欲是⼀个深不可⻅的、富于争议的绝对命题。

咖啡馆内,Elle向Lui倾诉与回忆⾃⼰在内⻙尔所遭受的事件,属于本⽚主旨呈现的关键段落之⼀。Elle将眼前的⽇本男⼈Lui假想作为⾃⼰在内⻙尔的德国情⼈,并对其进⾏遐想与倾诉,Lui也将⾃⼰代⼊进Elle记忆中的德国情⼈,与其应和,深⼊其记忆之中。这是第⼀层的记忆与遗忘:开始混淆、开始混乱,Lui的身份可以被想象、被替代、被意有所指。

Elle对⾃⼰⽣命记忆的影像段落不断穿插散落在⼆⼈的叙述之中,这段私人化⼜充斥满了⺠族情绪与战争后遗症与并发症的回忆,解释着Elle对⼴岛、对Lui产⽣悲痛与依恋之情的缘由。⼴岛像极了记忆中沉痛美好的内⻙尔,Lui⼜有着和德国军⼈⽆⽐近似的伤痛经历。Elle在⼀处⼜⼀处闪回中缓慢的讲述,将观看者内⼼的压抑和不适感拉⻓数倍。这是记忆的混乱和遗忘,是永远⽆法确定的情感,是⼈类情感的本来样貌,是绝对⽆可避免的,⽣命的悲哀。

在⻋站,隔在Elle和Lui之间的⽼妪是对两⼈情感即将⾛向⾼潮的推动——

Elle在此时决意要忘掉Lui;在酒店⼤厅,Elle和Lui隔桌⽽坐,俩俩相望,此处插⼊陌⽣⽇本男⼈对Elle拙劣⼜⽆聊的搭讪戏码,私以为,是暗示⼈类深不⻅底的欲望都源起这薄薄的、甚⾄⽆聊的⼀点私念;⽽回到了⽚⼦终场,也就是⽚⼦开场的那⼀个房间、那⼀张床上,两⼈之间的情感彻底爆发。

Lui就是⼴岛,Elle就是内⻙尔。个体私⼈的情感体验与⼟地上的历史记忆彻底缝合在⼀起。缝合在⼀起,交织交接,同时记忆、同时遗忘。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许⼴岛之恋,就是个⼈与历史的遗忘之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