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尝试是我的,不是雅克德米的,德米所做尝试是有意义的,我所做尝试是失败的。
吸引我的是如此一个问题:尽管我们都愿意承认,电影不可避免地含有音乐性,音乐时常也会勾起影像的幻觉,二者都服务于美的享受。但仅仅做一致性的考虑毕竟是条顺畅的康庄大路,如果不停在半道,尝试做一些更节制的探讨会如何呢?尤其是对于这部可谓“另类”的电影,影像和音乐该做怎样的界定才能区分她们对于美的不同贡献?
或许更为直接的是这种疑惑:作为影史最为著名的歌舞片之一,《瑟堡的雨伞》毫无“舞”的部分,而“歌”留下的印象甚至可说是不如视觉上的颜色来得深。影像和音乐同样都是在时间上延展的表现形式,应该考察她们各自可以引起什么样的效果。
影像的时间性是如何作用的,她留下的是何种印象?在这方面,或许可归因于我们处理视觉信息的偏好,每个观众应该都具有画家的潜能:我们不会把整个时间片段完整记忆下来,而是将过去与未来的时间全部整合,凝聚成最具张力的一瞬——既不是开端,也还没到达顶点——将是想象活动最具有自由的一瞬,昭示了过往的一切经历,也蕴含了未来值得期待的可能。刚看的《切腹》正可作为范例:当我回忆这部电影,首先想到的是哪个场面?绝不会是开头长长的铺叙,也不太可能是武士切腹这个生命尽头,恰恰是仲达代矢挺剑护身,风已揽入怀中的那一刹,所有过往的困顿与抗争都以防守的姿态囊括进来,而烈风吹乱的发髻和复杂的神情,叙说了未来的一切可能。
至少大部分电影对于我而言,只是形成了这么几个瞬间。有时候对某一刻的印象太深,翻回去看这一幕,实际的画面倒往往与脑中所想有所区别,后者大概忘记掉了许多画面细节,却增加了几个元素。单看这一帧,是要对这元素莫名其妙的,但如果“瞻前顾后”,这些元素总有迹可循。
音乐又是如何呢?从其基础特性出发,就知道音乐不可能作为一瞬储存,至少需要两音符以上的动机。但音乐又是极其注重“当下”的,如果我们考虑空间中一个物体,影像展示的一系列局部会使我们自然而然地将这个物体的全貌拼接出来,而音乐只会使我们依次玩味局部的质感,想要藉此还原物体几乎是不可能的。正因为与“当下”的密切联系,音乐与另一连续又只聚焦此刻的存在是如此契合,即情感,思绪,意志。
谁会说自己的情感在某一时刻停下了,不连续了?正如无法想象如果音乐没有了此刻的音符为下一秒带来的期待,还有何欣赏之处可言。那么音乐历时性的体现,恐怕和情感一样,在于发展。仍然以空间中的物体为例,就譬如说一幅有山水的自然景观,我们大概永远猜不明白河流是怎样穿越山间的,然而我们将借由音乐陪伴太阳从山背升起又降落,和山上的树木一起生长,随风飘荡,与河流共同响起怒吼,又在风息之后复归平静。即便简单的材料经过变化发展,也会呈现异常丰富的内容。
音乐与当下的情感是如此紧密地联结,以至于当我们听到一段熟悉的旋律时,对即便许久以前的情感体验和所处环境都会轻易地复现,然而看到一幅画,或者某个影像片段,催生的通常是新的印象,想由此回到过去于我是非常困难的。
这种区别也就容许了电影中存在特有的“剪辑”艺术,因为我们通过局部视觉信息拼出空间的能力是非常强的。剪辑并不会破坏上面所提到的印象,水平高超的导演反而靠剪辑使我们加深某一印象,但乐句中的音都由前一个音勾连,发展而来,采取剪辑的结果可就不是“出戏”那么简单。一个极端的例子或许是马克的《堤》,影像彻底放弃了短时间的画面流动,而我们还是在完整的放映中形成了那么几个瞬间:几场上女人的脸,地下世界里俯视过来的恐怖面具。
这样看来,至少那个更为直接的问题可以得到解答:《瑟堡的雨伞》作为电影,在视觉上首先是成功的,他成功唤起了一种印象,尽管不同于《切腹》,前者形成的是色彩印象。在音乐上,影片放弃了歌剧般充满戏剧性的对白方式,采用了喃喃细语式的温柔诉说,大部分“当下”都并非为着发展,而是沦为了环境的第二叙述者,也就难怪成为视觉的附庸。
我明白自己既不真的理解电影,也不懂音乐,写这个问题无非自取其辱。从康庄大道下来,大抵也是走上了不知通往哪里的羊肠小道,片面地谈谈尚可,遇到各种各样的电影又会败下阵来,然而终究做了尝试,也就记录下来。如此美妙的一部电影,叨了这么多不相干的废话,希望德米不要怪罪。
一次失败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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