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作者:三杯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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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们经常有一种误区,认为电影就是应该讲故事的。他们将故事的复杂程度和所呈现的戏剧张力作为评判一部电影的质量的首要标准。


这就衍生出了一大批喜欢看所谓的‘“烧脑”犯罪片的观众。而同样作为犯罪题材的影片,许多观众也给予了这部《热带往事》同样的审美期待。


但讲故事从来都不是电影的首要任务,这部电影也没有将重心放在故事本身上,而是更注重对于电影语言本身的探索与运用。导演通过迷乱复杂的叙事,加重视听语言的“浓郁”,来呈现一个潮湿闷热,罪恶丛生的南方都市景象。这部电影的故事其实非常非常的简单,既没有设置太多“烧脑”的悬念,也没有无限的剧情反转,更没有什么阴谋论在暗度陈仓 ,可以说,故事本身在这部电影当中已经无关紧要了,导演更侧重去呈现一个人的主观世界,或者说是多个主观世界拼凑起来的对于同一事件的完整描述。


比如,在电影反复还原着事件的经过当中,其中章宇饰演的盲人歌手就提供了一段主观的回忆。在他的回忆当中,导演刻意加强了动作的声音,用动作的声音连接出了对于一个场景的完整叙事:走路的声音,仍棍子的声音,椅子被推开时与地面摩擦的声音。配合上唯一一束强聚光灯,我们在黑暗当中模糊地看见了制造出声音的主体。这些元素共同构成了一个盲人的感官世界,构成了在一个盲人的主观视点里,对于一件事情的认知。


影片采用的非线性结构正是为了构建出一种虚实错乱的幻觉体验。导演对于时空进行了重新的排列, 其意义并不是像主流悬疑电影那样为了制造一个包袱,然后塑造或者揭示悬念。导演反而以一种反戏剧,反类型的方法,将时空解构成无数的碎片,又按照主角的主观世界进行重新的组合。电影从一开始就是主人公王学明的陈述,随着景别的缩小,几个叠化的转场,以及王学明的自叙,影片进入了他的回忆当中。这一处的两个技术处理在影片中被反复的使用。几乎在每个时空交替的节点,景别都会缩小,聚焦在某一物体或者主人公身体的局部上,以此表示进入了该主体的主观世界或者回忆当中。实际上,叠化和小景别推进的配合,在影史上经常用来表现幻觉、梦境、臆想等场景。大卫林奇的电影里就常常出现这样的手法,比如《蓝丝绒》开头那个伪善虚假的美国生活景象,就随着叠化与景别的推进进入到罪恶泛滥的现实,从而形成一种客观与主观的对照,一种真实与虚幻的对照。电影无疑因此进入了一种个人化的,主观的回忆当中。


这样的主观叙述几乎在电影里无处不在,导演毫不吝啬地用着极大篇幅来刻画王学明误以为自己杀人后的体验与内心挣扎。尤其在影片前半部分,导演刻意规避了常规的叙事路径——即描写警察,梁妈,以及罪犯之间的博弈。而是一直在强调王学明的行为与心理活动,或者说,他内心的善意与人性之间的博弈。


导演着重刻画了王学明内心这种关于恶与善的自我挣扎。他不断地找机会或者创造机会与梁妈见面,甚至保护了梁妈,替补了缺席的男性身份。而这些行为的根本动机,就在于王学明渴望着被救赎。实际上,整部影片的核心就是这样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王学明的人物历程就是一场摆脱人类本性的过程。影片中间,电视上播放了1993年著名的辩论赛中关于人性本恶还是本善进行的探讨。这成为了整部电影的点题之笔,辩手论述的“人性本恶”,就是整个影片的基调。在王学明去警察局自首的那场戏里,导演模拟了他的主观视角,用升格镜头环绕了整个警察局的人物群像,那就是一个混乱、暴力、罪恶横行的城市面貌。而王学明,则是这个罪恶都市里,悬而未决的存在。


实际上,他是被命运强行安置在了一个恶人的位置,也就意味着,集体无意识试图将人性本恶的宿命,安插在他的骨子里。所以王学明一直迷茫和探寻的,就是在宿命里寻求自我解救的方式,寻求成就善的方式。他一直与人性之恶进行着对抗,他不断地寻找可以和解与弥补的方式,但人间在导演的镜头里是一片苦海和地狱,他始终只能游走在边缘的位置上,躁动地等待着被捕,甚至他几次三番地去打那些流氓,混混,以及地痞。我们看到王学明好像毫无理由地就参与到了这些人的打仗当中,但其实象征的是王学明对于人性之恶的反抗。那些在街头打架斗殴的人,正是王学明心中所抵触的人性之恶的具象化,他通过打这些人,来寻求一种救赎,因为在那一刻,他其实象征的就是一种阻止恶行发生的正义身份,是一种善的力量。


因此,监狱就变成了一个有着“子宫”意味的场所,王学明的回忆,更像是一场对于“前生”的回顾。根据王学明的自叙,在监狱里他感到逐渐的遗忘,逐渐的忘记自己的来处,这其实象征的是一个重获新生的过程,或者说是孕育的过程。从客观上来讲,监狱最著名的标语就是那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所以当我们联系起王学明的个体命运和内心挣扎就可以知道,监狱所象征的就是一个净化人性之恶的场所。所以在影片结尾,王学明出狱,他快乐的奔跑在马路上,奔跑在阳光里,我们知道那是他完成自我救赎的时刻,是他战胜人性之恶获得解脱与人性之善的时刻。


不过这也产生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既然是一场“主观的回忆”,那么警察的形象是否需要那么的清晰。如果电影能够将警察的人物形象再处理的符号化、陌生化一些,会让整体的表达更加完整与精彩。但无论如何,作为新人导演的处女作长片,其对于视听语言的运用,对于氛围的把控,对于故事的理解都是非常深刻且优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