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里正在接受纪委初步调查的人,都会以抑郁症的名义自尽,掩盖背后来路的痕迹。不能理解身居高位者“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孤独,也不能理解“猛虎相争,必有一死一伤”的结局。法院电梯内部贴着“比天空和海洋更宽阔的是人的心灵”,处于劣势的猛虎为何不机敏地退一步,明哲保身呢。原来权力的来路全是荆棘,背后便是万丈悬崖,一步也不能退,只有硬着头皮,脚底淌血前进。

《沧浪之水》第四章,池大为总算活动到了厅里,他站了马厅长的队,袁震海则支持孙副厅长,在厅办公会上,副手说话夹枪带棒,争得面红耳赤。若不是被会议的规则和文明的手铐拷着,只怕会成为群殴的现场。因为这时候挣的,是老婆孩子和自己的一点生存空间,是熬了几十年好不容易舒展一缕的腰杆。池大为深刻领会“人走上这条路心态就变了,感觉世界的方式变了,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金规泙作为中央情报部的首领,忠臣是他给自己的定位。李秉宪演绎低调内敛,为民主死谏的金规泙,比起总统警卫室长郭尚佃小人得志、张扬跋扈的嘴脸,人格高下立判。池大为始终摆正自己的位置,他就是办事的,马厅长是管事的,他的目标是替马厅长揣摩度量,成为他的喉舌与剃刀,因此马厅长退任时属意他。朴正熙和金规泙这对却逐渐貌合神离,因为朴以军事独裁闻名,他在意自己的羽毛和权力远胜过他人性命。规泙存些妇人之仁,一会儿想保前辈朴容阁之命,一会儿想与在野党金泳三总裁和谈,釜山骚乱也拒绝武力镇压,反对戒严,在美国那也妄图求得好名声,结果样样事无法潇洒完成。即使他没有谋反之心,在与人治之主的方针政策背道而驰的那一秒钟,他就必定会被逼到不得不揭竿而起的地步。

所以权力是一种现象,人在其中,谋在其位之时,那些拍脑袋的愚蠢决策都不是思考的结果,是由具体情势决定的,别无选择。假如如规泙在法庭申辩之时,他革命从始至终是为了实现民主,他就与当时韩国的“落后”形式背道而驰,成为理论的先锋,制度的基石,法治与人治从来都不可相容。人治就是这么回事,官位不是由眼神雪亮的百姓贡献,主要决定者是直属领导,把领导的微妙旨意吃透,脾性摸得滚瓜烂熟,他欢喜起来,下头的日子才好过,不用像规泙一样,一会儿对手被单独约谈,一会儿被以直升机没座位要求留下,饱受冷落,骤起杀意。从他决定不以朴总统的意志为个人的神圣意志之日起,悖逆的种子就已种下。

如果想要在位之时,日子好过,就要在上位者面前战战兢兢,让上级体验到精神优势的甜头,要么就要像池大为一样,熬到自己当厅长之时,扬眉吐气,由别人来对他恭敬。规泙的失败就在于,其实从精神上没有顺应朴总统之时,他就对眼前的尊首丧失了敬畏,本人就已处于危险的境地,但是他却没有想清楚,做起事也是在一种仓促的情况下完成,大事已成,在血泊中脚底打滑是某种象征,临到收尾,整个事情还是没有严丝合缝的拢起来。

朴总统一人在室内,郭警卫长被属下叫走,金规泙在墙后窃听,三个人背向三方,朴总统轻缓地吟诵歌:“荒城旧址,迎来夜晚,月色宁静,仿佛讲述,世道虚无,啊,我的身体如此之轻,究竟为了寻找何物,没有尽头。”权力之下,白骨皑皑,只要还有人,就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