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沉重的电影,但有趣的是,差评者的立场截然不同:有些人关注女性议题,批评本片未能真正批判父权制;另一些人则认为本片破坏传统家庭观念。这种反差让人忍俊不禁,也是我这个影评的最好的注脚。

本片给我最大的触动在于,新与旧、传统与现代的冲突。世代、婚姻、宗教等层面的对立在我们所处的时代不断交织:旧的价值体系逐渐瓦解,新的秩序尚未成型,每个人都在摸索自己的生活方式。

老父亲的一生大多活在传统中,直到临终才有所反思。然而,他的反叛方式却显得懦弱:仅仅通过一封遗书,嘱托后人替他弥补与子女,尤其是女儿之间的遗憾。他的“反叛”也颇具讽刺意味——毕生坚守道教传统,相信“祖师爷”的教导,甚至说话不愿夹杂英文,却最后选择以西装革履的方式辞世,并让女儿为他完成葬礼仪式。

这种反叛程度显然无法与旧社会彻底决裂,却为他赢得了一个相对圆满的结局。这样的安排确实让人产生一种压迫者“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不适感,但我们是否有必要对这个个体大加批判?他一生受父亲和教义的束缚,直至生命尽头才被下一代的观念冲击而有所反思,又何尝不是时代的受害者?他已经“到站”了、是过去式了、是past了,他象征的是旧事物的松动与灭亡,而非新事物的诞生。如果女主无法接纳这个虽然迂腐却也尽力满足她要求的已逝父亲,甚至继续憎恨他,她反而会被过去束缚,难以真正展望未来、成为自由的自己。

正如Jessa Crispin在《我才不是女性主义者——一部女性主义宣言》中所提到的:“男人并不是我们要处理的问题”。“普世女性主义”倾向于关注公众人物(尤其是男性)的一言一行,寻找他们歧视女性的证据。然而,作者认为这种做法意义不大,因为个体男性对于女性解放的宏大目标无关紧要。把目光集中在个体男性上是浪费力量,无法改善结构性问题。在女性主义崛起的背景下,那些愿意改变的男性自会跟随潮流,而固守传统的男性终将走向灭亡。

同理,这个老头是否得到应有的报应其实并不重要。他已经带着过去的痕迹离开了,就与他告别吧。如果他再多活几年,他或许会接纳一些新观念,也可能不会,但这无关紧要,因为历史潮流从未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电影还展现了其他新旧冲突的层面:女主因约炮被指勾引别人丈夫而遭掌掴,被死者丈夫禁止参加葬礼的女同在遗体前表露真情,这些情节都反映出婚姻制度的松动。女主的哥哥在天主教和道教之间采取的实用主义态度,则折射出人们对宗教、玄学及民间信仰的渐趋功利的看法。随着家庭解体和新自由主义浪潮带来的原子化趋势,“信仰真空”的情况已然形成。除了宗教和传统文化,民族国家、消费主义、科技理性乃至社会主义也在试图占据这片空白。这些力量彼此竞争,试图为个体提供新的意义和归属感,但稳定的新信仰体系仍远未建立。

最后,导演对葬礼的态度颇具人本主义精神:葬礼是为活人而非死人而办,应优先考虑活人的感受。“祖师爷”并无神力,死人也不在意是否被“破地狱”,更不会介意举行仪式者是否有月经。逝者之所以影响生者,仅因活人相信他们的存在,以至于“他们头脑的产物不受他们支配,他们这些创造者屈从于自己的创造物”。基于此,只要能寄托家属的哀思,没有什么传统是不可突破的。因此,男主售卖周边纪念品赚钱也无可厚非——这恰好说明,传统与现代正在相互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