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在网上关注着一桩”疑似“性侵案件,说是疑似,是因为法律程序走得并不顺利,受害人选择公开发声了。在某一条帖子的评论中,我看到一位网友留言说最近新的电视剧《九义人》特别好看,讲的就是古代性侵案走法律程序的艰辛。
原著就发表在豆瓣上,作者在文中写道,“谨以此文致敬林奕含女士。”于是我国庆花了3天、以及珍贵的18元点播费,看完了这部剧。正好前段时间看完一本与性侵害有关的著作《傲慢的堡垒:性侵犯、问责与和解》,在看剧的过程中产生了很多联想与对照,就很想把这些林林总总的碎片写下来。一、性同意
九义人的含义是九位义士,其中的好几位本不相识,为了寻求一个公道、让施害者受到法律应有的制裁、还受害人一个清白而站在了一起。第一位义人叫蔺如兰,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剧集讲述了她受害、状告性侵者吴廉的故事。按照现在的说法,她是个“不完美的受害者”。15岁的如兰进入了吴廉的绣楼学习刺绣,跟其他绣女一样,对吴廉很是仰慕,也很渴望自己的刺绣得到吴廉的认可。吴廉利用如兰对她的仰慕和尊敬,借助于指导绣艺,性侵了如兰。如兰一开始以为自己跟吴廉是爱情,虽然诧异他的行为,却没有作出完全的抗拒。
讨论性侵案,必然会涉及到一个概念:性同意。
弹幕中仍然有许多人对性同意的理解停留在上个世纪。准确来说,这不是一个理解的问题,而是一个关于性关系的错误信念千百年来在全球都广为传播的结果。当如兰去状告吴廉性侵时,她需要证明自己没有同意这个性行为,但因为舆论大众把学生对老师的仰慕跟爱情混为一谈,加上如兰的反抗并不彻底,证明自己是被迫的,就成了一件难事。
如兰何以成为第一位义士?官商勾结之下公道难寻,她终于作出了一个决定:在吴廉面前自杀,让目击者认为是吴廉杀了她,从而寻求一个可以重新升堂的机会。失败是意料之中的。这部剧值得称赞的一处,就是“坏人有脑子”,这种方式不可能让吴廉伏法。但这个举动让如兰的好朋友,同样也是性侵受害者、曾经想要自杀无意中被如兰拯救的女主角孟宛,决定继承如兰的意志、想办法用更隐秘、更彻底的方式扳倒吴廉。
这里有一个很值得讨论的问题:为什么一定要走法律程序?如果可以一刀杀了吴廉,甚至用更加狠毒的方式惩罚吴廉,把他的绣楼一把火烧了,岂不是更痛快?
努斯鲍姆认为杀了加害者也好,还是利用舆论对受害者进行讨伐也好,这些都属于“报复性愤怒”,报复性愤怒会对人格造成沉重的负担,它不会让社会有所进步。而诉诸法律程序来让加害者受到应有的司法审判,则属于“转换性愤怒”,这种愤怒对于人格没有损害。
马丁·路德·金曾描述过这两种愤怒的区别,一种是发展健全的社会组织,以有效的、牢靠的方式来抵抗任何阻碍进步的行为;另一种则是由愤怒驱动的冲动,从根本上来说它是在努力造成伤害,来报复自己所蒙受的不正义的伤害。后者并没有创造某种新的、更好的东西,因此并不是真正“激进的”。
看剧时有一条弹幕我印象深刻,它说:“胜负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这句话出现在孟宛借助于给太后的寿礼、在一副淮金绣中加入了对吴廉所作所为的控诉,从而使得太后和皇上都知晓了此事,命令清官娄明章彻查此事的情节中。这句话一瞬间让我很悲观,虽然不想承认但似乎现实的确如此。光看孟宛费尽心思去“劫持”清官娄明章就知道这事儿从古至今其实一直就没变过。愿意重视地方性侵案件的太后和皇上,历朝历代又能出现几个呢?“如果法律真正是法律,那么犯法就真正是犯法。”执法的是一个个具体的官员,而真正清廉的、具备正义感的少之又少。当人们认为法律是公正时,脑海中浮现的是一个抽象的对象,可实际上执行司法的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出现破坏正义的人。“正义是人为的美德。”可见人是靠不住的,必须有程序正义。在这一点上,如果这部剧可以在结局体现出九义人的举动最终推动了律法的修订,或许,会给更多人以希望和信心吧。
“虽然勇气不能算最重要的美德,但没有勇气,其他的美德也无法践行。”——克里斯托弗·希钦斯
在这部剧中,公开庭审的难度就在于:证据。我们会看到如兰在衙门里受到了非常大的侮辱。嬷嬷在验身时粗暴的态度和动作,对于一个15岁的女孩子来说绝对是身心灵巨大的打击,如兰拥有巨大的勇气,换做是其他女孩子未必可以做到。在那样的年代里,对于受到性侵的女孩子来说,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自杀,二是沉默——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过日子,或举家搬迁。纪录片《日本之耻》中,伊藤诗织说,她姐姐曾经问过她,“为什么非要是你来做不可?”我想伊藤诗织跟如兰的心境大约相似,最初是为了自己,公开之后是为了其他更多受到侵害、可能会被侵害的女孩子。
我想讨论的就是这一点,是否愿意助力孟宛团队起诉吴廉,甚至七年前如兰起诉是否愿意帮如兰作证,在某种程度上能体现一个人的美德。埃斯库罗斯认为的美德,包括:严肃地对待价值、一贯恪守自己的承诺,以及我们一直想在自己和他人身上找到和培养起来的同情心……如果每当危机来临,每当一种承诺与另外一种相冲突,我们就把自己从中解脱出来,那么我们就不算不得是高尚的人……我们不可能找到出路,行动者可以达到的最好结局,就是直面她所要遭遇的痛苦折磨,这是她高贵品格的自然表现,而不是出于盲目的乐观而极力打压这些自然的回应。从这个角度来说,这部剧里面我认为有一些人,美德是有缺失的、或是受到了损害。首先是如兰的父母。如兰是一个小太阳,从一出场就是灿烂的笑容。当然父母和哥哥给了她充足的爱,但我并不认为家庭背景是决定性因素。如果剧中展现吴廉令人窒息的成长环境、弹幕都在说不要从原生家庭找作恶的理由是有道理的话,那么我就想说,如兰拥有如此美好的品质,同样也不要全从家庭找原因,她自己向善的品格和意志足以赢得这份尊重和赞美。如兰的父母,最开始他们的确非常支持女儿,为了女儿这件事,药铺也关了好几天。但是后期他们面临一个抉择:接受吴廉的聘礼、让如兰去做妾,还是支持如兰继续打官司。他们选了前者。理由跟很多人一样: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能为这样的人做小妾也是不错了。我们旁人无法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如兰的父母,但我很难不去怀疑,他们所谓的“日子要过下去”究竟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什么样的日子更值得过?从后期如兰哥哥的口中得知,老两口在如兰自杀后没过几年相继病逝,我想他们是心有愧疚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做这一家子的生活会更容易,或许在那样的境况下,怎么做都不会容易。只是在作出选择的一刹那,我想他们多少会意识到,当中有多少是为了自己的胆怯和不敢,才去说服如兰接受当小妾的。因此在这件事上,如兰的父母美德受到了损害。其次是孟宛的母亲。我认为她一开始美德就有所缺失。七年前如兰状告吴廉,孟宛本可以先去打胎,为了在堂上作证,她没有第一时间喝药,结果怀孕有孕反,被母亲发现了,临出门哄着她喝下了一碗堕胎药,喝药之后心力交瘁最终导致无法及时赶到作证,且落下了病根终身不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