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遇到一个跟马兹同样疾病的小伙,同病房住了十几天院,最近一直在回想他的名字,始终想不起来,只记得有一个“辉”字。
可能像马兹一样,反而残缺的身体才能滋养出非凡的灵魂,他很坚韧,也很聪明。当时他到了终日靠呼吸面罩活着的程度,需要不断擦口水,睡不好觉,自己累,家人陪护也累。他依旧积极向上、反应灵敏,跟医生护士对答如流,还要操心新来的保姆该怎么做事。他很幽默,有一次其他科医生过来会诊,见他四肢干枯畸形,脑袋五花大绑扣个罩子的模样,便以貌取人:哦,脑瘫啊。此后这医生的问话他都懒得回答了。等医生走后,他默默来了一句:我不是脑瘫……我们这边偷偷地笑了起来。卧槽,还有这么敷衍无脑的医生?我们吃东西,他闻到味,会问保姆:他们吃的啥?让保姆打电话回家,叫家里也带同样的东西来。然而他只能吃特制流食,想吃什么也只是嘴上说说过过瘾。他会无力地“呐喊”:我要吃肥猪肉,我要吃肥猪肉……
他完全不能自理,只有眼睛能动,一个不留神,都有可能被痰和口水带走。他的随行装备特别多,拥有一辆上了年头的加强版轮椅,瓶瓶罐罐占满了整个公共区域,还有自己的马桶。他大小便毫无隐私,20几岁的小伙子被磨练得波澜不惊、镇定自若。他进食时会被架到轮椅上,一杯流食,边吸边漏,没等吃完,桌上已经一大堆纸巾了。那样子,现在想起来,又使我泪目。
就这样我偷偷观察了几天,对他真是太感兴趣了,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跟他说话。也许他是寂寞的,对我的到来毫不羞涩,反倒是我很社恐,不太好意思看他。我怕他说话费劲,没敢多问。他很大方,看得出也渴望交流。他敏感地意识到我想知道什么,对我的问题予以简单明确的回答。他年龄比我小很多,可比我成熟多了。
他的情况是:一开始很正常,渐渐地走路脚没有深浅,到了五六年级就爬着上学了,每天保姆把他背到学校,然后在附近候着,下课带他去上厕所,放学再把他背回来。初中的时候学会了上网,此后就一直借助网络学习知识。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他问我这边家属得的什么病,当我说出来,他竟快速准确地说出了病因,我不禁惊叹,多数人都不了解的病种,他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可见没少上网。他的夜班保姆照顾了他十几年,从背着他上学开始,几乎成为他的第二位妈妈。
护士总由衷地夸赞他的眼睛。借聊天的机会我一看,果然如此。这是我见过最好看最干净的眼睛,双眼皮温柔有神,瞳孔柔和,眼白纯洁,睫毛根根精巧,这只有文学里才出现的描述,原来现实中有,一点也不夸张。我只是快速瞄了一眼,便被这双眼睛的光芒闪到了。
据新来保姆自行八卦,他家里是当老板的,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条件应该不算差。他出院的时候,我见到了他的妈妈,他的妈妈干练有气质。他本人长得挺帅,若不是身体禁锢了一生,他定是一表人才,有一番作为。
以他当时的状况,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了。一直执着于回想他叫啥,仿佛一旦想起他的名字,就留住了对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