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观影过程中对我而言最大的感触在于两方面:一方面是纪录片的嗓音;另一方面则是关于本篇主题,关于灰熊人提摩西·崔德威,关于导演展示给我的他的种种自以为试图将自己视为灰熊,实际上则是将灰熊视作人类自己的尝试的失败。

前者私以为是最大的收获。因为在上节纪录片课堂之前,也就是了解到纪录片嗓音这一概念之前,我从来没有过关于纪录片是向观众传达价值,说服观众相信纪录片导演坚信的价值,就像雄辩家做的那样这样的想法。在此之前,我以为纪录片贵在真实,因此对于纪录片导演提供的证据相比其他任何视频形式更加容易轻信(可能具有一定普遍性),而对于导演的手法,对纪录片的布局结构以及所谓“嗓音”少有关注。相比之下,我在观看电影时,由于经过长期电影叙事学和视听语言学的训练,我会从导演营造的叙事氛围中抽身出来,从创作者的角度以及叙事学的角度分析一部电影,往往比较难以被感动,甚至难以获得普通观众观影的沉浸的情感体验。我如此想可能有些自大,但是无论如何本周的纪录片课堂学习第一次让我感到对于纪录片的一些门道有了认知,而非以前那样云里雾里,完全不清楚导演创作意图的外行认知。

实际上,这部影片也并非传统意义的修辞性纪录片。因为导演并没有提供一个严谨的结论,并不像传统的修辞性纪录片那样重视说理,像雄辩家那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之以信。前文提到的结论是开放性的,正如整部影片的基调,片子的嗓音一般。《灰熊人》乍一眼看更像是哲学的思辨,更像是一群和崔德威生前密切接触过的人对他的生平的讨论,配合崔德威自己视频记录和对自己工作的阐释,因此更像是导演赫尔佐格对事实真相的不断追求的一种过程,以及对人类本身,崔德威行为动机本身的反复考量思辨过程。

为了体现导演哲学思辨过程的“科学严谨”,纪录片中还放入了不少反方观点,例如前往援救崔德威的直升机驾驶员萨姆·埃格利代表较低层次认知水平的,在美国社会中具有相当数量的群体们对崔德威行为艺术一般的工作和生活发表的评论。他认为崔德威之死完全是咎由自取,而在灰熊眼中,崔德威和普通人类的不同在于崔德威可能感染某种疾病,之所以不吃他是因为他的行为太过反常。对于小心谨慎,甚至不吃病死生物的熊而言,对崔德威敬而远之才是上策。除此之外,导演对崔德威过分的表演欲望和自负心理等阴暗面也进行了表述。片中多次出现崔德威拍摄的原视频,这些镜头往往是单机位长镜头,给纪录片增加不少真实感。其中一个镜头导演甚至将崔德威拍废的镜头和成功镜头剪辑到一起,旨在表现他的表演欲。

虽然赫尔佐格采用了更加隐晦的表意手法,甚至没有提出完整的结论,但本质上,《灰熊人》导演仍然在向观众传递对于崔德威的同情,对他的事业的认可。从片子开头,导演就交代了提摩西·崔德威的死亡。他以惨死的结局开场,因此全片的重点就并非是对崔德威所做的事情做事无巨细的展示,而是更加深层的。直接交代结局的手法好比将悬疑和完整按照时间顺序排布的故事像镜子一样打碎,通过对各个和他生前或多或少接触过的人进行采访,像碎裂的各个镜子碎片,通过光的反射拼凑出一个相对深入的,更有厚度的对死者的认识。采访者谈到反环保主义者对他的激烈抨击,也有崔德威的知己,同样为自然爱好者的灵魂伴侣,甚至有和他共同建立环境保护基金会的前女友。他们对他的评价截然不同,也都提出了自己对他工作的见解,导演囫囵将各家言论按照一定逻辑思维整合到一起,起到了思辨讨论的作用。

“一个念头越发清晰明了:不是在观看野外和自然,而是反省我们自身和我们的本性。”“对我而言,他的使命为他的生命和死亡都赋予了意义”。《灰熊人》全片最后,赫尔佐格用上帝之音,发出了对全片主题的拷问和提炼:崔德威之死正如崔德威的生命,是对人类自身和本性的实验性反思,而死亡也就验证了一条结论,真正的保护并非模糊人与自然的距离,真正的保护也非对自然的残酷和冷漠嗤之以鼻,对人类的尊严极度鄙夷。理想主义疯子崔德威之死,实际上是一种否定,是对他罔顾自然法则,粗暴涉足野生动物栖息地的行为的否定。他的态度实际上和所有极端的某某主义者一致,都是傲慢且自以为是的。人类和灰熊本为两种生物,跨越自然的规定必然付出应有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