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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韵的流动——论《白塔之光》中诗意在城市景观中的游荡
摘要:《白塔之光》是张律在继《福冈》《庆州》《豆满江》等后的一部新
“城市电影”,影片将北京城市下附有共性的一批“游荡者”联系在了一起。在被解构的空间意象里,城市中灵与物的对话使断裂的过往记忆和迷蒙的情感碎片重新组接,现代性下消亡的建筑“灵韵”得以复苏,笼罩白塔的“幽灵”在北京这座被赋予了时代“母性”的城市中不断徘徊。本文基于对影片中城市诗化电影语言的探索,以《白塔之光》中北京的基本构形出发,本雅明的“灵韵”说为切入点,力图探究北京当代生活空间人情感桥梁的搭建和诗意语言的更新。
关键词:灵韵;游荡者;城市;构形;共同体美学
正文
“游荡者”(Flâneur)一词来源于波德莱尔的文学作品,表现的是因工业革 命带来城市剧变之下居民的文化反应,而在《白塔之光》中,则体现出了一种 “游荡者”的中国语境表达。并且,这种“游荡者”的行为演变和传递激活了 建筑本身附有的“灵韵”(Aura)[1]。上帝视角下的镜头跟随人物的动作移动 游观甚至自己摆动,变换焦距,这种高度自觉的影像意识下,一种“幽灵” (Unheimlichkeit)[2]样貌的镜头被组建了起来,超现实的主观情感交互网被 编织,独属于中国化的诗意叙事语言由此组建。张律的电影体现了鲍曼意义上 的“流动的现代性”,建构了一种开放的主体身份。[3] 由此一种新型现实题材 的城市电影样本被搭建,建筑的主体性和情绪同人一样延续和流动,饶曙光所 言“共同体美学”[4]的中国独特时代美学显现,而本文将基于这诗意的表达呈 现进行分析。
一. 凝望:城市构形的断裂和集合
张律的《白塔之光》建构的电影城市模型,开创了城市情绪表达的一例范 本,为“城市电影”的创作增添了活力。《白塔之光》中的北京不仅是一个空 间,更是一个情感的扭结,因此,北京成了构成电影的核心要素,进而成为构 制电影的一种语言。城市的构形是分析语言的关键,罗兰巴特认为“城市对其 居民说话。我们叙说着城市,我们居于其中的这个城市,只因为我们生活其中, 漫步其中并注视着它。问题仍然是,让“城市的语言”这一说法脱离纯粹的比 喻层面...当我们提及城市的语言时,我们要从比喻走向分析。”[5]
时空的断裂是北京城市构形的一大表征。“城市”作为人类群体获得经验 的基础空间,是重要的地方意象,其承载着个体与周边事物以及个体与个体之 间持续且稳定。[6]在无法遏制、来势汹汹的现代性冲击下,北京成为了如今中 国现代化最为迅速的城市之一,“灯火通明的望京写字楼,暴富的房地产商 们,被遗忘在深处的传统北京卤煮”。在强调现代化的语境中,《白塔之光》 淡化了线性的时间,转而聚焦空间。一个个连续的、完整的空间,被间隙化了 的时间所分割,变成了需要通过思考和拼接的拼图碎片,时空由此崩裂。断裂 的空间通过主角谷文通于北京城的一次次游荡和徘徊、相遇和离别共同交织组 建,再基于主角的文化属性——一个破碎家庭的知识分子的独特角度,细碎的 都市空间在徘徊中被观看,在离别时被凝望,从而分离出一种独特的城市景观 符号:从红墙到白塔再到广济寺,从《燃烧》到上官云珠海报再到中国电影资 料馆,从老北京布鞋到匡威帆布鞋再到中南海香烟。种种时代性地域的文化符 号被解构和挪用,以此来颠覆时空断裂的冲突,也弥合了现代性造成的时代堕 距。
考察北京的构形时,不可缺少的是关于“北京性别构形”[7]的探讨。从城市 构型的性别内涵来看,在《白塔之光》中,北京是被赋予成一个“女性”身份 的,并且它所饱含极具温暖特质的“母性”,由此城市因性别上带来的认同也 加深了“共同体”氛围的营造,为角色与观众的 “情动”(affect)孕育了新 能量。
为何将北京视作一位女人?北京“女性”身份的赋予,来自与电影中许多女性人物身份上的重叠:在北京城市化飞速进行的诱惑下,谷运来侵犯了未知的女性,因此被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驱逐,从此离开了家人,也离开了北京,独自居住不再归来,这里的北京同女性的身份重叠,都是谷运来离开的滥觞;在同 学相聚的片段结点里老穆和青儿的记忆串联中,老穆在离开北京前往巴黎的前 一个晚上,和青儿上了床,而此后两人便难以邂逅,喝着二锅头带着浓厚北京 症结的老穆从此再也没能同青儿见面,也没能和北京见面,这里的北京化身成 角色记忆里定格的“星丛”(Konstellationen)[8]关系,无法再见,但却在回 忆里形成“星辰”相互连接。谷文通的母亲和姐姐,包括青儿,都是北京的化 身,她们间的共性都是强势并且精英气质的。北京这个“女人”是包容和诱 惑,刺激和悲痛的矛盾集合,北京历史的疼痛流变与女性个体的经历互文。白 塔之下的个体,都在新时代的迷惘和断裂中,重新呼唤身份的融合,北京包容 来自各个省份的外地人,而她拥有饱满且丰厚的机遇,又赋予了她女人的身 体,刺激着所有人探索和抚摸的渴望,母性光环的撒射下,话语变得“客 气”,身份也变得模糊,“这孩子是你们亲生的吗?”欧阳文慧对孩子父母的 叩问,同样是对生活在北京都市下人们的叩问。
观众在凝望北京城市景观与市井中生活的人时,城市的构形和人的主观意识融 合,距离的界限被消解,观众踏破被切断了的时空,拥抱北京母亲,成为情动“共 同体”的主体,体察诗与灵的共振,凝望在构形的断裂和集合中螺旋上升达到一 种感性到理性的再认识。
二. 体验:灵韵的消弭和重现
“灵韵”一词最早来源本雅明的《摄影小记》,而其后这个概念被多次重提 和使用,而灵韵究竟是什么呢?本雅明自己的解释是“那是一种标明时空点的奇 特灵气,是遥远的东西绝无仅有地做出的无法再近的显现...一个夏日午后,站在 一座山脉或一片树枝折射成的阴影里静静地远眺那山或那树,直到与之融为一体 的片刻或时光降临,那就是这座山或这片树的灵韵在生息。”[9]在触及灵韵的过 程中,本雅明更是强调一种人与物的交互,一种近到远的递进触摸,最终达成的 “惊颤”体验,对于影像中的惊颤体验,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 将蒙太奇看作为电影炸药,认为电影炸药的基础性矛盾不是取决于其粉碎世界的 能力,而是取决于怎样才有可能将碎片重新集聚进“正确次序”的不确定性之中。 [10]张律在本雅明的理论基础上发展并重构了影像中的灵韵,灵韵的显现更加多样 化和东方意境化:通过媒体化建筑与建筑空间化实验影像的蒙太奇呼唤灵韵,运用摄影机切解电影里的时间,并使时间绵延。伴随影像中摄影机的摇移,长镜头 打造出的超现实时空观念,同样使观看者形成灵韵之惊颤的视觉心理效果。
为了使灵韵重新复苏,在《白塔之光》中,强调的从来不是建筑的外观和表 形,而是一种“膜拜属性”,白塔是承载蒙古族身份和历史的圣迹,是承载北京 文化和地域的标志,也是承载了“我”童年生活和家庭记忆的倒影。此外,电影 通过特制的符号,以蒙太奇的拼接,打造出人与灵沟通的媒介:北戴河废墟建筑 中的一株花,守旧独居老人的风筝,飘荡在孤儿院的歌曲,多次穿插在电影中的 上官云珠等。历史的丰厚遗珠在和现代性下迷茫的主体相互碰撞时,主体的思想 空间被拓宽,产生了刹那间的惊动。在空间蒙太奇和影像蒙太奇的共同作用下, 影像空间与建筑空间被解构与重构,实现了“螺旋上升的超越”。[11]
此外张律电影对灵韵表形领域的“先锋”性,更在于对场面的调度,只用单个 长镜头就能唤醒灵与肉的流动,相比多个空间蒙太奇的组接,单镜头塑造的超现 实影像拥有更多的刺点。通过长镜头的调度,影像中的时间和空间一同跟随镜头 流转,超现实的影像渐而诞生。在超现实的视听营造上,声音成为了灵韵附身镜 头的提示,风铃响动、声波浮动,风铃召唤白塔之灵,声波浮动人心之韵。在声 音的介入之后,镜头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主观的记忆重新复现,建筑的森幽历史 和人的复杂情思借此复苏。影片的超现实介入次数,也跟随着情感的游觅叠进, 整部电影共 10 次显现,且集中出现在后半部分。从最早谷文通从住所离开,告 别模特租客,前往公园游荡,声波迭起,到最后北京暴雪萧瑟,谷文通倒行走到 白塔下的咖啡店,奇迹般在风雪中点燃中南海香烟,镜头再次向白塔游动,再快 速降移回来,椅子上的谷文通刹然变成谷运来,在椅上垂眼凝望,影片结束。
灵韵的注入之后,镜头不再具有真实性和客观性,镜头变得和人一样,不再是全景的景深客观呈现,而是人眼的特定聚焦,直观地体现是镜头焦距的游动,以及时空线性矩阵的消失。白塔之光下,显现的是个人和环境历史对于身份的询问:当南吉的身份被探讨,灵韵注入镜头,焦距的中心从谷文通聚焦到了近景处的南吉,浅焦镜头下她戏谑回应自己祖上建造白塔是“乱讲的”,此刻的南吉,同白塔的情感身份互文,两者的身份都是被怀疑的;铃声攒动,欧阳文慧从暗淡的商场扶梯走出,在回头看向“观光火车”后,离开镜头的她重新坐扶梯向下,时空此刻再一次被重塑,暗淡无光的商场活力焕发,坐在“观光火车”上的欧阳文慧代表白塔,共同发出了对身份的诘问“这孩子是你们亲 生的吗?”;谷文通回到父亲的家中,镜头最开始聚焦他的父亲,他对他的父 亲进行带有浓厚时代性的有关灵魂深处的责问,紧接着镜头跟随父亲移动,在 浇水之后,责问训话的声音消散,镜头再摇回谷文通,沉睡的他从床上爬起, 焦距改变,镜头聚焦到谷文通,他与父亲不协调地跳起舞来,个人的历史镜头 投射到被压缩的时空中,父亲渴求原谅,儿子渴望和解。白塔的影子和人的影 子在镜头的灵活流转中交织重叠,“白塔消失的影子, 仿佛对应着人们心里无 法面对的阴影与羞耻感,既指向谷文通姐弟人生中缺席的父亲,又索引到一处 被遮蔽的历史阴影。”[12]
灵韵的复苏促成电影中主体和建筑之间的情感的联结,随着灵韵的再现,人的 记忆如同耶利哥城墙坍塌,迷茫的个体在街道的角落开始寻找,在历史的轮回中 开始救赎。
三. 触摸:情感的绵延与救赎
在人情感的绵延交互中,“游荡”成就了诗意在人和建筑、街道上的僭 越。进一步而言,人与城市、 街道构成了一种镜像关系,“只有那些城市的异 质者,那些流动者,那些不被城市的法则同化和吞噬的人,才能接近城市的秘 密。”[13]漫游的人是时代共同体下的境遇衣钵。
鲍曼以“朝圣者”(pilgrim)和“观光客”(tourist) 的隐喻探讨了“流 动现代性”中个体身份的流变。[14] “朝圣者”与“观光客”最为显著的区别在 于,是带有明确目的性地追寻旅行的意义,以达到精神上的升华,还是不知所 措地在场所中获得的单纯的感官体验。张律在《白塔之光》即以“观光客”的 形式呈现了人的漫游,没有原因的离去,以及毫无收获的回归:谷文通几乎是 没有原因地去北戴河找父亲,但只是在空荡的废墟周围观看和幻想;谷运来每 年都来北京,但又几乎不被察觉就离开。他们都仅仅去观看与体验对方的生 活,但并不参与,和张律以往的众多电影一样“张律电影的叙事是以“成为观 光客”为结局的身份解魅的过程。”[15]在对“观光者”的身份塑造中,人与人 在城市符号中进行了情感的流动和交互,并将这种情感寄予在了“观光者”的 行迹中:中南海香烟为父与子的历史问题“解冻”,母亲墓前的花成为了整个 城市记忆的滥觞。白塔之下的“观光者”在城市符号生成下不同的媒介中“游荡”,无论是资料馆中的上官云珠,还是青年人爱穿的匡威帆布鞋,抑或是老一辈人爱吃的北京卤煮,城市残留的媒介被注入人的灵魂,拥有了多意的“能指”。文化符号的符码之下,情感被解构和触摸,人与人关乎历史和过去的救赎,在宏观的时代下被裹挟,电影中的人和城市、街道成了同一河流上的船只,以一种“观光者”的姿态“游荡”。
“游观”视域下的美学观念重新为张律电影中情感的绵延注入新的活力:相 比于西方美学下的摄影机运动为的是展现不同景别的表现力,中式的“游观” 不仅是突出微观表现层面上电影画面的可延展性,更是突出在宏观层面的写意 美学观念。试分析《白塔之光》中超现实情境相容的一幕:谷文通跟随欧阳文 慧,以“父亲”之名,在中景镜头的景别进入儿童福利院,在镜头横移跟随谷 文通走动后,随着儿歌声肇始,镜头不再继续跟随谷文通,而是以人物内心之 情,在黑板上“情共筑希望”五字逗留,再继续跟随人物游动,在同一景别内 完成了时空上的超现实颠覆。镜头内的物质结构不只是平移式的“散点透视”,而是人物和其他景物之间关系的更替,包含声音,人物,景物再到事 件。东方式的情景介入以多种视听层次主体性的渐进,达成观看者情绪内部的 认同。“可感知的画面和“游观”下的心理相互交融,电影一系列画面、镜头 所呈现之实境与观众的想象之虚境,通过观众的‘二级阅读’, 实现主客交 融、虚实相生而最终形成电影的完整意境...在实境中还存在一种激发观众产生想象的机制,这机制也是一种虚实相生的结构。”[16]欧阳文慧和谷文通的隔空 对唱应运而生,超时空的意境交融机制抽丝剥茧地将电影中人与人的历史对话 显现了出来,游观的人达成独具东方意蕴的情感绵延。
“游荡”语境下的人,在城市的实体下产生了更多情感上的触摸,“意义的 层层叠加筑牢了人际关系的城墙, 在这一个个具体饱满的互动情境中促进自身 与周遭人和物的深度连接。”[17] 勾连诗意的城市成为了人与灵对话的巴别塔。
结语
《白塔之光》不止反映了现代性下对家的思念,透过城市之“灵韵”再现,我们得以用一种新的电影语言,诗意地书写沉重历史命运裹挟下的人和民族化城市影像空间的联系,运用镜头的特质延宕情绪的波动,打造拥有普遍特质的地域性“共同体美学”。《白塔之光》为“游荡者”们提供了思念故土的角落,也为建中国化的诗意语言提供了可供参考的影像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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