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由奥斯卡影帝尼古拉斯·凯奇和《低俗小说》男主角约翰·特拉沃尔塔联袂出演,两人在影片中的表演可圈可点,并双双在24届美国土星奖获得最佳男演员提名。于此同时,吴宇森也凭借此电影获得土星奖最佳导演,也是唯一一位获此奖项的华人导演。
在这部电影中,我们将看到吴宇森标志的风衣、双枪、教堂、白鸽、对峙的警匪以及激烈刺激的枪战。与以往不同的是,在这部影片中,吴宇森取得了极大的突破。影片以“变脸”作为核心延展开来,在加剧了两位主角的对抗冲突前提下,更让整部影片带上了一丝荒谬的意味。所以说,这部影片不仅剧情设计十分精妙,还有潜藏在枪战下的暴力美学与哲学思考。
一、荒谬的“变脸”情节
在吴宇森的经典影片中,永远少不了双雄对峙。《变脸》也毫不意外。
肖恩,美国FBI探长,为人严肃刻板,几年前儿子被凯斯杀害,多年来一直在追捕凯斯,导致工作繁忙,无心照顾家庭。在影片中,这个人物是一个失败的丈夫和父亲,并且不被下属喜欢。
凯斯,恐怖分子,为人心狠手辣,几年前为狙杀肖恩,误杀掉肖恩的儿子。这个人物性格浪荡不羁,很有魅力,他还很爱自己的弟弟。
这样两个身份对立,性格迥然的人物运用高科技“变脸”(所有外貌特征进行互换)进行身份对换,使得剧情充满荒谬感和趣味感。在互相换脸之后,肖恩面对镜子里仇人的脸,歇斯底里地砸镜子,充满了痛苦;而凯斯却坦然接受,甚至还跑到监狱去嘲讽肖恩。这一巨大对比,不仅刻画出主角两人性格的巨大差异,还让我们明白一个道理,复仇者,往往比施暴者更痛苦。
变脸过后,两个人过上了不同的生活。肖恩顶替了凯斯,成为罪犯在监狱里无止境地坐牢;凯斯以肖恩的探长身份救出了监狱中的弟弟,拆掉自己安装的毒气炸弹成为国民英雄,登上美国时代周刊,并且拥有了肖恩的家庭。值得讽刺的是,凯斯不仅拥有了肖恩的一切,甚至比肖恩拥有的更多。肖恩的下属和家里人,更加喜欢这个性格迥异的凯斯。
影片中,为了夺回自己的身份,肖恩一共与凯斯进行了多次交锋。在这多次交锋里,导演吴宇森又利用“变脸”的身份错位,让剧情充满了张力。
肖恩逃狱后,利用凯斯的身份召集了一票黑道朋友帮忙,准备潜入自己家对凯斯实施控制;而凯斯则是召集起FBI特警,对肖恩和自己的朋友发起进攻。在最后决战,凯斯的女朋友帮肖恩挡抢身亡,而肖恩的女儿,也为了凯斯射了自己爸爸一枪。
明明是在看激烈的枪战,我却品出了一丝闹剧的荒诞。
影片的最后,邪不胜正,肖恩杀死了凯斯,取回了自己的脸。值得一提的是,最后结局肖恩领养了凯斯的儿子。这里体现了导演吴宇森的细腻情感:以仇恨开头,以宽恕结尾,互相缺失的爱,竟在仇人身上得到了补偿。
二、“变脸”之后关于“身份”的哲学思考
在《变脸》里,吴宇森一改往日仅仅只讲黑白正邪、兄弟情义的作风,通过“变脸”的高科技幻想,去探讨一个人身份的本质。当你的声音外貌等外在特质均变成一个人的时候,当所有人都认为你是另一个人的时候,你能真正成为另一个人吗?
影片中,凯斯“变脸”后顶替了肖恩。结果肖恩的下属,乃至于最亲近的家人并未发现这是假“肖恩”,甚至更喜欢这个性格玩世不恭“肖恩”。
在这里,吴宇森留下了一个哲学思考问题。身份的本质是什么?“我”的身份定义是由“我”的外貌决定,还是由“我”的内在特质决定?如果是由“我”的内在特质决定,那么为什么仅仅是外表一模一样,内在却完全迥异的凯斯能这么完美地顶替肖恩,甚至让周围的人包括家人更喜欢他?
关于这个问题,吴宇森在影片中也给出了他的答案。
失去了感情,英雄会让人觉得遥远;拥有了感情,恶人也会有瞬间的柔情。肖恩为了追索仇人凯斯,对下属严厉,忙于工作不顾家庭,连女儿的朋友也评论他是个木头;而凯斯顶替肖恩后,给妻子过烛光晚餐,与下属庆功狂欢,帮女儿痛打小流氓,眼睛里也会闪过瞬间的柔情。这样鲜明的对比,让亲人和下属忽略了“肖恩”的变化。只因为这个“肖恩”,正是他们想要的“肖恩”。
然而,中国有一句古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凯斯本想顶替肖恩做一个他人眼中的好上司、好丈夫和好爸爸,获得更大的权利和利益。可时间一长,凯斯便耐不住周围人对他的“束缚”。
是的,周围所有人对凯斯顶替的“肖恩”的看法和期望都是一种“束缚”。上司希望他听话,下属希望他和蔼可亲,妻子希望他顾家,女儿希望他能理解自己,这所有人对“肖恩”的期望,对凯斯都是一种束缚。
因为,凯斯是玩世不恭的,他是天生的浪子。他打扮成神父,在城市会展中心安放毒气炸弹,还会跳着舞与唱着圣歌的唱诗班女孩调情。让他做一个好好先生一时可以,时间长了可不行。
所以,他与肖恩在同一面镜子的两边背对背对峙的时候,才会违背当初顶替肖恩的初衷,说出以下一番话:
“我们都喜欢原来的身份,是吧。所以为什么我们不换回来?”
凯斯是条狼,让他在人的社会中接受法律、道德的束缚,他已经办不到了。这些法律、道德像越来越紧的绷带,已经缠得凯斯喘不过气。所以,后来上司在办公室对他指手画脚的时候,他露出了深藏以久的獠牙,悍然杀死了上司。他咬牙切齿地告诉上司自己是凯斯的时候,他动手的时候,他杀完上司呼出那一口气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自我压抑后爆发的快意。
凯斯拥有了肖恩的“脸”,却变不成真正的肖恩。同样的,肖恩也是一样。肖恩坦然接受了法律和规矩给予自己的束缚,即便在被警察开枪追杀的时候,依旧不会取警察性命。在枪战的过程中,会舍尽全力救其他人,哪怕他是罪犯。他像海岸边一颗又臭又硬的石头,海边的浪潮打过来,依旧坚守在原地。
于是,身份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导演吴宇森已经通过肖恩和凯斯两人“变脸”后的所作所为告诉我们。
身份的本质绝不是外界对我们自己的看法和认同,而是我们自己对自己的看法和认同。我们认识自身,绝不仅仅取决于外貌,更取决于对自身内在特质的认识。如《变脸》里的肖恩和凯斯,他们有着自己特殊的本性,所以永远无法变成对方。
三、吴宇森的暴力美学
暴力中有一种诗意——著名导演山姆·配金法
暴力美学,指的是在感官上,以美学的方式展现暴力。在表现人性暴力面和暴力行为时,通常伴有特殊的象征物、诗意的画面、甚至幻想中的镜头。观赏者本身往往惊叹于艺术化的表现形式,无法对暴力的内容产生不舒适感。
导演吴宇森,正是这一电影表现形式的开创者和代表者之一。在他的电影中,我们往往能看到神圣的教堂,象征着和平的白鸽,受难的耶稣和圣洁的玛利亚。当天籁般的圣歌响起时,电影的主人公们掀起风衣,拔出双枪,开火射击。象征和平的白鸽慌乱飞舞,挂在十字架的耶稣怜悯望着自相残杀的人类,再辅以标志性的慢镜头,整个影片呈现出诗意般的壮美,从而淡化了暴力色彩,让观影者更容易接受。
相比起西方打到血肉模糊,姿态全无的画面,吴宇森展现出了一种东方武侠式的浪漫。一正一邪的两位主角,在宿命的决战中,终有一方将倒下。在这样的表现理念下,主角当然不能如西方警匪片一样打得灰头土脸满头大汗。他们射击的神态优雅,他们躲闪的步伐像舞蹈,会流出鲜血乃至死亡的暴力场面反倒呈现出一种特殊的美感。
回到《变脸》影片中,除了最后在教堂的大决战充分表现了吴宇森的暴力美学以外,影片中的另外三个情节也充满了史诗般的美感,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情节1
影片一开始,由英国作曲家 John Powel打造的单曲《Face ON》便悲壮地响起。叮叮当当的音乐盒声配上低沉哀伤的弦乐,中间间杂着孩子开心的笑声,预示着肖恩对儿子的喜爱和即将失去儿子的悲伤。整个画面呈黑白色,肖恩带着儿子开心地在旋转木马上玩耍,远方凯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可乐,狙击镜里冷峻的眼神已瞄准了这对父子。
一声枪响,肖恩父子跌落木马,拿在手上的气球飞向天上,肖恩尽力爬向已死去的儿子,背景音换成了女声若有若无的吟唱。到这里,影片刚刚不过三分钟,我就无比确定,这是一部好电影。吴宇森赋予了肖恩儿子的死亡一种宿命感,以仇恨开头,必将用鲜血洗刷。
情节2
洛杉矶会展中心里,一队唱诗班身者白衣唱着哈利路亚,凯斯胸挂十字架,踩着动感的步伐从安装毒气定时炸弹的地方走了出来。他随意地甩起头,手舞足蹈地高唱哈利路亚,脸上的神态在神圣的歌声中越发肆意变态。
“Someday I wish up on a star,And wake up where the clouds are far behind me。”我期待有一天到那星星之上,梦中醒来,白云匍匐在脚下。小男孩耳机里的音乐抒情、温暖,外面的世界正在互相残杀,如此强烈的对比让人感到一种失真,使得观影者进入一种浪漫的境界。
好莱坞电影界这样评论吴宇森的暴力美学:“优美的慢镜头连续动作、断奏编辑、设置巧妙的框架,是具有‘带着情感和视觉美丽的新深度的动作电影,是高度暴力风格与个人剧情的交融’。”
在他的作品里,无论好坏正邪,人物都或优雅,或刚毅,让人讨厌不起来。不仅如此,他往往在影片的暴力美学表现之外,蕴含着对情感、对浪漫、对宿命的独特理解。如《喋血双雄》中的杀手小庄(周润发)和李鹰(李修贤),他两在追捕中互相了解对方后惺惺相惜,产生了警察与匪徒之间的友情。但最终,代表邪恶的杀手小庄死去了,代表正义的警察李鹰活了下来。
在他的作品里,我们能看到,代表邪恶的角色永远比代表正义的角色有魅力,甚至更加聪明能干,但活下来的,却是正义的一方。这正是吴宇森的东方侠义精神,是典型的侠客思维:天理昭昭终有报,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