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是一部不同的人能看到不同韵味的作品。
直到现在还有人在争论:易先生到底爱王佳芝否?邝裕民到底爱王佳芝否?王佳芝究竟恋爱脑否?电影为人物赋魅,同时也给文字蒙上一层纱。也许意境太美了,美到人们总觉得这情形如蒙蒙细雨,该和爱情有关。由是张爱玲也常被诟病,说她“小家子气”,惯会用小情小爱消解宏大叙事的严肃性。
当需要“家国栋梁”的注脚时,孟姜女的眼泪就被提炼成贞烈的符号;当需要“红颜祸水”的警示时,杨玉环的羽衣就变成亡国的罪证。一种拜服于伟大的牺牲压过一切,将所有复杂的灵魂榨成单薄的汁液,去浇灌忠君爱国的牌坊,喂养红颜误国的谶言。
宏大叙事并非全然邪恶,但如果它被无条件地奉为圭臬,并用以垄断所有历史解释权,那它就变成了一种暴力。会被这种叙事伤害的只有不会利用它的人。当王佳芝在珠宝店内凝视易先生,她所想的“这个人是真爱我的”,与其去争论这是否“不理智”“不真实”,不如确定其恰恰是一种私密叙事对家国大义的反抗。revolution和romance不是非此即彼的二元选择,宏大叙事有时使人望而却步,就是因为它过度放大了人性里坚韧到刚硬的那一部分,以至于引人生疑:我是否能做到这一地步?
我们缺少私密的、真诚的、近似于反抗的描绘,一个故事的动人之处也许不在于它此起彼伏的狂澜、壮烈悲愤的收场,而最要紧是人物曾经如何地退缩、动摇,并凭着那一刻的真心即时地做出选择。历史洪流涌过,那些用作鼓舞人心的记录里,最先被掩埋的就是具体的人性。把一个人塑成一座神,也许这神金光灿灿;但所谓普照世人的心愿之前,是人塑造了神。
如果连一粒“小爱”的微尘都无法容纳,那“大爱”与牢笼何异?宏大叙事是枯叶漫地的舞台,人在其中,难逃被落叶遮掩的宿命。在这样的命运面前,一点点的不甘心、一点点的迷茫、一点点的大逆不道,又算得了什么呢?
秋风总会继续吹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