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汉斯·皮特尔·默兰德指导的影片《外出偷马》获得第69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杰出艺术贡献银熊奖。《外出偷马》改编自Per Petterson的小说《Out Stealing Horses》,《Out Stealing Horses》是一部优秀的小说,但在这里只对电影进行一些探讨。本片用极简纯粹的视听,接近于记录片的画面和原声,讲述了一段传统的父与子、暮年回首往事的故事。但其内部对立不断闪回的剪辑、意识与现实交融、自然而又原始的剧情流动,让人潸然泪下、惆怅不已。

一、冬与夏

影片一开始直接呈现北欧的潺潺流水、黑岩、山峦、浮云以及看不到边际的繁茂森林,伴随着老年Trond的沧桑独白。紧接着,一连串欢快的如同牛仔驰骋的音乐响起,其中奇特的打击乐器声像是有魔力一般,打破了这份静寂。红衣少年脚踩浮木在河面漂流,瘦削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一场梦就开始了,恍然间明白那音乐是这场梦的驼铃。

整部影片的特质都如同北欧森林一样冷冽、幽深、静谧和平淡,但是隐藏在这阴冷、肃清的环境之下是每一个角色之间的暗流涌动。挪威和瑞典得天独厚的地理气候条件,给角色赋予了安居世外的气息,隐忍内敛或是乖张异于平常都变得合理,冷漠与真挚开始交融。此外,因为闭塞的环境(单一地貌和不善言谈的人际关系两方面)会扩大我们的其他感觉,尤其是听力——小孩的哭叫呻吟声、女子哼唱的声音、男子的喘息声、水泡爆裂声、木炭火星四溅声这些碎片化的音节像是符号一样在电影里反复出现不断被感知,成为了自然的白噪音,其穿越了时空甬道,在人与事中形成千丝万缕的关系。全片因为一直在1999年和 1948年两个时间点之间闪回,在冬与夏、冷与热之间不断交替,大段旁白加意识丛生,有些观众来不及接受信息并思考,我将简单进行一个梳理。

影片开端垂暮老矣的Trond一个人独处郊外木屋,孤僻、嗜睡,他预感自己即将死去。与Lars重逢后,被雪覆盖尘封多年的记忆被唤醒,Trond开车晃神造成的小意外让他重新想起多年前因交通事故死去的妻子,他才发觉自己独处度过的严寒已经数十载,他想起了自己人生的夏天——童年时期和父亲一段“外出偷马”的时光,缓缓拉开了故事的序幕,父与子的关系贯穿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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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生与死

父亲问Trond为什么不割那些荨麻草,Trond说会扎伤手,但父亲却告诉他:“如果你觉得不痛,那么就不会痛。”一语成谶,此话永远留在了Trond心里,裹杂着他对父亲的喜爱敬佩挥之不去。Trond外出偷马时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被铁刺划伤了手臂但他一声不吭。当好友Jon在他面前发了疯一样残忍毁掉一窝鸟蛋,起风了,林涛阵阵、百草齐舞、虫蚁骚动、野兔疾奔、夜枭振翅。Trond愣住了,站在天地之间的他呼吸不畅心率不齐还是头一次。当他第二天得知因为Jon的疏忽造成了Lars不小心枪杀了自己的胞弟,看着小棺材放入墓里,Lars不安地乱跑和哭喊,那子弹就像是打在了Trond的心上,幼弱的他头一次有了生与死的概念,但不成熟的他面对“生命为何如此脆弱”这个问题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只感到了阵阵恐慌。此时回到了1999年,Trond路过别户人家听到电视播放俄国炸弹袭击了格罗兹尼,造成了大量伤亡, 但此刻他已经明白如何面对死亡。再次回到1948年,有件事与此相关。和Trond父亲一起工作的Franz险些被倒下的巨树砸中,但是他却说:“我把我的血和命运混在一起,顺其自然。”这句话让Trond对生命这件事又有了几分见解,他在不断成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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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爱与性

这是电影着力描述的一个点,Trond正值青少年性萌动时期,他爱慕上了lars的母亲。lars母亲裙子的撩起、皮肤的裸露、浸湿的内衣都让Trond难以按耐内心的骚动。趁着lars父亲和自己父亲忙于工作之际,Trond一点点试探,鼓足了勇气拉起lars母亲的手,挽住腰肢,摩擦脸颊,不尽缠绵。爱慕lars母亲这件事除去Trond本身性觉醒的原因,还在于他长期缺乏母亲关怀,将依恋渴望母亲的感情同对其他年长女人的幻想混淆,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接替或者说传承了父亲的行为。父亲和lars母亲那些暗中的亲昵都给Trond造成了潜移默化地影响,父亲是Trond的英雄,他想效仿父亲的一切。

当lars父亲发现Trond正在和lars母亲调情,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刚刚失去次子的痛苦还未全然消散,眼前的事无疑是晴天霹雳。果不其然,夏季的大雨伴随雷鸣如期而至,就像Trond和Jon断交那次一模一样。雨中的Trond有些彷徨,他开始质疑自己刚萌芽的爱情,以及第一次对父亲产生一种刺痛的怨恨。 这次的对峙依旧是波澜不惊,没有一句争吵和肢体冲突,最后在父子之间游离的眼神接触中得到了缓解,但是这次争执同样为后来发生的事埋下了伏笔。

Trond发现父亲和lars母亲关系后正式与父亲决裂,由继任父亲变成了“覆灭”父亲。当他挤开坐在河边的两人,固执地端坐在他们中间时,这是他对父亲的第一次挑战。Trond由原本对父亲的依赖、崇拜、敬爱站到了父亲的对立面,像是一个父系动物族群,新王来到了老王的面前,争夺权力、金钱、以及爱慕的女性。Trond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他在逐渐向他所渴望的勇敢无畏的男子汉靠近,也就是他曾经心目中父亲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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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逃与离

父亲的消失以及妻子的逝去这些都让 Trond如鲠在喉,常常有溺于水中窒息的感觉。

1948年,Trond和父亲最后一次外出骑马,他从马下跌落,父亲伸出援手,Trond一阵犹豫之后毅然拒绝,此刻的他还没有完全从与父亲复杂矛盾的关系中走出,他想要摆脱对父亲的依赖,走出父权的阴影。在河边发现漂流的木材全部聚集到了一起,Trond还没等父亲说任何话就带着绳子一个箭步跳入河中,在刺骨冰冷的汹涌激流中,冒着生命危险将绳子拴系在了卡住的木头上。这一次他接受了父亲的援手,和父亲一起拉动绳子使木头堆成功松动。Trond掌心因为绳子摩擦留下的伤痕是那些荨麻草未曾留下的,他已经能决定自己的疼痛,以及自己的人生。那些漂浮在河面的一根根木头像是积压在Trond心头上的一件件过往之事,这一刻全部释然。1999年的Trond最终也与lars和女儿和解,那些沧桑岁月中的琐事像雪一样消逝,Trond也和过去那段千疮百孔的人生达成和解。

Trond再次回想起父亲离开那天在钢架桥上跟他所说的话;回想起母亲用父亲留下的微薄钱财为Trond购置的西装,那一刻他已经代替父亲,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大人;回想起狄更斯在《大卫科波菲尔》里所说的每个人是否是自己人生的英雄?也许有时候我们并不是主角,总有些人会代替我们,但是那段“外出偷马”的岁月是无法抹去的。最后,Trond又幻化成了少年形态,行走于山峦之间,音乐再度响起,这是生命的回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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